那似乎是某种水音,起初只有微弱的荡漾声,让人想起拍岸的波涛,随后动静越来越大,逐渐变成翻搅的水波,仿佛沸水烧开,咕咚响个不停。
水声响起的立刻,店主便停下了所有动作,警觉地看向门口,低声咕哝: “来了……”
陆祺: “什么来了”
裕福商场里的地缚灵好像很惧怕天黑,全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到底有什么
店主远远朝镜楚和凌怀苏道: “你们两个,离门远一点!”
凌怀苏很有君子风度地朝她微笑点点头,然后雷打不动地继续偏头望向门外。而镜楚干脆头都没回,置若罔闻。
店主: “……”
哪来的两尊大神
她一脸怀疑人生地扫了俩人一眼,到底没敢上前。
好在还是有正常人的。店主的欣慰还没持续多久,下一秒就看见本来老老实实坐在小马扎上的陆祺也蹿了起来,悍不畏死地往门口凑热闹。
陆祺贴在卷帘门缝隙侧耳听了一会,说: “水声好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镜楚给出了精确的位置: “负一层。”
负一层有个圆形水池,进入场内,裕福商场恢复了营业时的情形,干涸的水池也重新注满了清水。
他们所在的服装店位于阴阳鱼的尾端,视野开阔,不远处便是中庭,因此能隐约看见一些楼下的景象。
商铺皆门户紧闭,灯火通明,可渐渐地,一楼的光线飞快黯了下去。陆祺定睛看了须臾,才发现不是灯变暗了,而是有袅袅黑雾从下方漫起,遮住了光亮。
黑雾愈发浓厚,由下至上弥漫楼层,眨眼的光景,整个一楼陷入了凝滞的阴翳里。
陆祺悚然道: “……那是什么”
仅仅是远观那梦魇般的黑雾,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们没能冷眼旁观太久,眼睁睁看着滚滚黑气上涨,逐渐溢上了二楼。有几缕泛滥的黑雾浸过围栏,隔着玻璃门卷至他们脚边。这东西似乎惧怕光亮,停在了几寸之外的阴影处,虎视眈眈地徘徊着。
直到这时,凌怀苏才回答了陆祺的惊惑。他望着迅速积少成多的雾气,不咸不淡地说: “煞气,老朋友了。”
陆祺更惊奇了: “哪门子煞气这么恐怖”
说话的功夫,二楼也沦陷了,煞气水漫金山地淹没了所有空间,黑雾凝成了一堵黑墙,严丝合缝地裹在店门外,放眼望去,门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不是一般的昏暗,而是纯粹不含杂质的,彻头彻尾的黑,仿佛任何光芒和声音投进去,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徒留茫茫虚空。
又仿佛全世界都被死寂笼罩,他们身处孤岛,独守一线光明。
光明外,生机全无。
陆祺心中毫无来由地涌上一阵绝望,用“万念俱灰”来形容都不为过。
仅是一个晃神,外面的黑雾好像察觉他心志不坚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嘈杂的人声七嘴八舌地响起,模模糊糊的面目在雾团中浮动。
陆祺眼前一黑,被镜楚扔来的衣服兜住了脑袋。他头脑蓦地清明,绝望感也一扫而空。
“这都能被魇住,出息呢”镜楚斥道, “回去。”
陆祺灰头土脸地摘下衣服,很有不再丢人现眼的自觉,刚准备转身往回走,门外又有了新动静。
听见那道声音的瞬间,陆祺的身形一僵,就连镜楚也变了面色。
陆祺缓慢地回过头。
黑雾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男人伸手拍了拍玻璃,对上陆祺的目光,他露出一个随和的笑,眼角眉梢依稀如旧。
那人动了动唇,声音被煞气里其他人的喧闹盖过,陆祺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非常简单易懂,因为那两个字陆祺听过很多次。
陆经纬说: “小祺。”
“爸……”陆祺的眼眶唰地红了,€€那间忘记了一切,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扑, “爸!”
“陆祺!你看清了,那不是你爸!”镜楚一把拽住他, “你答应过我什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必须保持冷静。”
闻言,陆祺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红着眼,死死盯着门外的陆经纬,颤声说: “我爸……他为什么会在煞气里”
镜楚: “只能说明这煞气有他的一部分。”
陆祺喘着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的视线紧紧黏在陆经纬身上,即使明知是假的,也舍不得少看一眼。
可惜这短暂的重逢转瞬即逝,黑气继续向上流动,陆经纬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死气沉沉的雾气消散,周遭恢复了生机,店主劫后余生似的长呼一口气,陆祺却失魂落魄地顺着卷帘门滑了下去。
就在这时, “砰砰”枪响划破商场,凌怀苏凝目看去,三楼的某处,黑雾还未覆盖的地方亮起夺目火光。
“特调处的特制子弹。”镜楚神色一凛, “是程延他们。”
第34章 小孩
程延刚开完第一枪就后悔了。
特制子弹爆发的火光冲天,在阴影中撕开一道口子,虽短暂屏退了那些缠裹而来的东西,却也亮成了一只引人注目的活靶子。
枪声响起的瞬间,煞气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整座商场的黑雾飞速聚集而来。
可眼下顾不上太多,谈初然紧接着补上一枪,打散卷过来的黑气,冲程延大喊道: “发什么呆!快走!”
谈初然甩出一道符纸,落地燃起炽热的光焰,张牙舞爪的黑雾惧怕似的一滞,他们抓住这个机会突破了包围圈。
两人拔足狂奔,无人的商铺早被煞气撞得面目全非,门板漏成了筛子,偶有几间亮灯的店铺,店主也鹌鹑似的远远缩在里面,对他们的呼救视而不见。
为数不多的符纸很快便见了底,煞气再次无孔不入地追赶而至。
这里的煞气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都凶,里面像是藏着台绞肉机,谈初然只是迟钝了半步,一缕长发便被削去了一半。若是被彻底吞噬,必死无疑。
两人一边与黑雾玩命赛跑,一边留意可能的藏身之处,很快有些捉襟见肘。
谈初然咬牙道: “上楼!那有个门没坏的!”
程延一矮身躲过头顶突袭的黑气,扯着嗓子道: “刚才不是看过么,电梯是断的,上不去!”
谈初然: “前面楼梯间!”
前方不到二十米,逃生通道的标志亮着幽幽绿光,谈初然一边祈祷门没上锁,一边看准时机,丢出最后一道符纸,勉强拖住了步步紧逼的黑雾。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逃生门之际,滚滚煞气从栏杆外漫了上来,堵住了去路。
这玩意居然还会包抄!
暗流涌动的黑雾再次将两人团团围住,程延扣动扳机,精准击中煞气内一道幻影的眉心,但煞气并非实体,子弹穿雾而过,煞气只堪堪被慑停了半分,便不依不饶地继续逼近。
程延: “我们不会要交代在这里吧……”
“老大肯定听见枪声了。”谈初然麻利地换弹, “有点信心好不好”
此话一出,程延登时像吃了定心丸: “对,再撑一会,老大一定会来的!”
包围圈逐渐缩小,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刀子般的黑雾扫过,伤痕累累。
煞气里的幻影听见这番对话,桀桀怪笑道: “别做梦了,你们老大根本不会救你们的,他正躲着瑟瑟发抖呢。”
程延不为所动,一枪崩散了幻影。
事实证明,特调处众人对处长的无条件信任并非毫无根据。
就在他们即将与黑雾脸贴脸的前一秒,耳听得琴弦铮然作响,两道雪亮的弦光闪电般划破黑暗,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
琴弦径直缠住两人的腰身,趁雾气合拢前将两人拽进了楼梯间。谈初然和程延再睁眼时,已经全须全尾地落在了镜楚面前。
在场的还有袖手而立的凌怀苏,以及六神无主的陆祺。
五分钟前,听见枪响,镜楚当即要出门探查,被女店主拦下。
“外面那些东西在,你们上不去的。”店主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走楼梯吧。”
他们按照店主指的方向,从楼梯上了楼,恰巧碰到同样要进楼梯间的谈初然程延,这才有惊无险地救下了两人。
黑雾貌似无法进入楼梯间,被隔绝在厚重的防火门外,他们暂时安全了。
程延和谈初然撑着膝盖抹了把冷汗,抬头看见镜楚的瞬间,刚缓过来的气差点没上来。
要不是不禁的另一端缠在那人手上,他们简直不敢认。
凌乱的俩人异口同声惊道: “老大!”
程延和谈初然面面相觑,脸上都明晃晃写着“这他妈是什么情况”几个大字。
缩小版镜楚沉着脸整理琴弦,不太想出声用少年音再现一次眼。
“应当是那道邪咒所致。”凌怀苏替他开了口, “你们呢,可有身体不适”
两人一愣: “没有。”
说完,便开始汇报他们的所见所闻。
“电梯断了”镜楚忍不住重复道。
谈初然点点头: “上去和下去的都断了,断得很彻底,我们围着三楼找了一圈,没找到通往四楼的路。”
凌怀苏站在台阶上,指了指后方: “这里上不去么”
“怪就怪在这里。”程延说, “这道楼梯可通至负一层和一二三层,偏偏到不了四楼。”
凌怀苏不信邪地拾阶而上,很快明白“到不了四楼”是什么意思了。
当他走完一段楼梯,拐过转角一抬头,本应在楼下的人如同瞬移一般,落在了他面前的平台上。再回顾来路,原本的三楼变成了二楼。
谈初然望着从楼下走上来的凌怀苏: “看,就是这样。”
程延补充道: “而且尝试的次数多了,还会遇见一具婴儿尸体。”
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话音落地,若有似无的婴孩啼哭声在楼道中响起,仿佛在叫他们知难而退。
可惜凌怀苏向来不知“退”字怎么写,骨子里那点叛逆按捺不住,偏要循着声源亲自见见本体。
他脚才迈上台阶,对方顿觉遭到了挑衅,不仅不现身,哭声还一波高过一波,在楼道内回荡出了万鬼齐哭的架势。
“啧。”凌怀苏被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刮得耳膜疼,在心里道, “小孩子着实麻烦,不如养条动物。”
不知过了多久,黑气撞门的动静渐渐消停了,微弱的光亮寸寸挤进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