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闻中就有莺州萧然山庄方柳之事。
传言中夸赞对方姿容的事,右相等人未曾放在心上,只在莺州在山庄的管辖中,百姓安居乐业怡然自得之后,心中颇有些怅然。
林大人作为右相的左膀右臂,自然也知晓方柳和闻行道等人。
只……未想过方柳比传闻中更出众。
一直听闻江湖中无非也是打打杀杀、追名逐利,竟真有人以“侠气”立本。
方柳颔首:“正是。”
林大人朝他客气地拱了拱手,然后便又看向闻行道,问:“那这位便是武林盟闻公子?”
闻行道:“是。”
林大人便称赞:“如坊间传闻一般,诸位真可谓少年英才。”
方柳斟了杯茶。
“林大人过奖。”
“择龄之事也要谢过侠士们的搭救。”
“不必在意,方某同顾状元有旧,理应搭救。”
闻言,一旁的顾择龄目光闪烁,心中泛起烫热之感。
林大人前来,本意是来搭救顾择龄,回朝之后禀告邹右相,细细分辨绑架一事后的阴谋和蹊跷,找出定犯人之罪的蛛丝马迹,最好还能拿到佞臣党羽的关键证据。
但见到方柳和闻行道本人,他不得不在意。
或许是错觉,他竟觉得这位闻姓的少年侠客,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林大人按下心中疑惑,便继续与在场的武林人士寒暄:“我朝游侠之风盛行,无论朝廷还是百姓都对江湖人士多有耳闻。然百闻不如一见,如此豪情意气,实属少见。”
方柳侧眸:“那么林大人可知,何时游侠之风最易盛行。”
“何时?”
“——一是国泰民安,二是山河倾倒。”
国泰民安如盛唐,山河倾倒如当下。
林大人哽住:“这……”
这方公子当真直言不讳。
谁说江湖人士皆爱眠花宿柳,不理天下事的?
方柳又问:“年关将至,右相可想过呈何礼?”
林大人只道:“正在筹备之中。”
方柳扇了扇茶盏腾起的雾,悠哉道:“若不嫌弃,我等武林中人愿献上一计。”
“哦?”林大人来了兴致,“方公子说来听听。”
“今日有些不便,待林大人处理了绑架一事,再来找方某也不迟。”
“也好,也好。”
是矣,几人一番寒暄过后,林大人带走了顾择龄。
四公主仍旧不能归家,只好让林大人带去口信,告知外祖自己和煜儿如今一切安好,不必多加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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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闻行道几乎日日都要来寻方柳。
或同方柳畅聊天下局势,或只是看他一眼便匆匆离开,总要见上一面才觉得心满意足。
起初,赛雪常常是同依风抱怨个不停,语调仍不忘抑扬顿挫,只说那武林盟的木桩子甚是奇怪,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拐到他们暂住的别院扎了根。
依风便去捏她的脸颊,让她少说两句。
闻行道未曾理会她一眼。
他耳目清明,自能将对方的话尽数收入耳中,亦能三招致对方于死地。只方柳身旁的侍从和婢女,多是死忠之人,培养不易。
方柳纵着她,怕也是故意容她如此言语。
约是……嫌自己来的烦了。
闻行道凝视方柳垂首看书的侧脸。
屋外风雪连天银装素裹,寒风吹打木窗,声声作响。屋内的银丝炭盆静静燃烧,翻滚着袅袅的热气,驱逐寒意。
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方柳都未曾看闻行道一眼。
看来拜访是有些频繁了。
烦便烦罢。
闻行道没有改变的意图。
不多时,赛雪走进屋中,又添了一些银丝炭。
闻行道目光落在方柳翻书的指节上:“可觉得寒凉?”
方柳又翻了一页。
“凉。”
莺州凛冬时节入眼也是常青的树,远不及北境冷,只有些湿寒。
习武之人自是有御寒的本领,可偶尔来此拜访的宾客不能怠慢,且既然有取暖的法子,便也不需如此浪费内力了。
闻行道脱下外衫,欲将其盖在垂头看书的方柳肩上。
“闻大侠。”
闻行道动作一滞。
方柳终于抬头,用那双好看的眉眼轻飘飘地瞧他:“是觉得我萧然山庄,连件外衫都穿不起,还是你的衣衫料子与寻常人家有所不同。”
闻行道喉结微动:“并非。”
“呵。”方柳浅笑一声,“你便无事可做了么?”
闻行道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
“来看你,便是要事。”
“若你果真如此悠闲,不如将你在朝廷中的势力悉数告知。”方柳将书放下,“于林大人再度拜访之前,也好有个章程。”
他们暂结同盟,二人各自的多年布局缓缓浮出水面,撒网之前,需先探探河水深浅。
闻行道终是将外衫批到了方柳肩上,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有何不可。”
第69章 夜谈
两人畅谈半宿。
若初遇之时,即便闻行道倾慕于方柳,亦不会将手中的底牌尽数告知。为报闻家之仇,他隐姓埋名布局十数年,绝不能因一念之差毁于一旦。
然而如今,他明白方柳志之所向,便再无后顾之忧。
世人赞方柳,皆说他容颜冠绝天下,剑法天下第一,又说他性格莫测,恃靓行凶。可乱世之下,来往众生不计其数,却唯有他有凌云之志,意图行天下大善。
于私,他愿为方柳手中刀。
于公,二人目的一致。
没甚么不可说的。
当年今上一心削弱兵权,佞臣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便寻了名头,将他闻家的儿女赶尽杀绝。就连如今的朝臣仍是一听闻家之名,便换上另一副面孔。
闻行道被郭盟主救出来后,本可以更名改姓,可最后他只改了名字,没有舍弃“闻”的姓氏。
为的便是大仇得报之日,以闻家人的身份,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
数年过去,他早已悄然渗透戍边的军队,并将当初参与闻家灭门惨案之官兵,用各种方法毁尸灭迹。如此顺利,只因朝廷从来不担心军队的伤亡情况,只在乎将领是否兵权在握,是否危机到了君权。
若是,便让他再无出头之日。
如此施为之下,戍边大军秩序混乱,彼时为了一己私利出卖闻将军之徒,在不同时段无故“暴毙”之后,朝廷也都未曾当回事。
今上要打压的是所有将领,哪里分什么亲派远派。
方柳缓缓摆弄手中杯盏:“正所谓‘一将无用,累死三军’,荣康虽被安插到了军中,边关的将士却并不完全信任他。若要促成大局,恐怕还要闻大侠亲自上阵。”
“我知晓。”闻行道为他斟了一杯热水,“还不是时候。”
方柳扬眉,执茶相敬。
“不急于一时,闻大侠,请。”
“方庄主,请。”
杯盏交错间,已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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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
方柳与闻行道时常彻夜长谈。
如今,四公主虽与右相一派取得了联系,却仍旧携其子长居武林盟,时时观望朝中动向。越是年节,皇帝便越有理由终日沉迷酒肉声色,偶尔为美色怒发冲冠,闹出的笑话甚至流入了寻常百姓家中。
荒唐至极,热闹至极。
荣康从边关传来消息,他已经与闻行道一脉的人里应外合,也寻到了过往追随自己的战友,正一步步架空朝廷派去的军官将领。
诸事尚算顺利。
若说有什么麻烦事,便是莫凭那小子了。
梅花剑宗的人找他找疯了,若不是郭盟主立刻飞鸽传书,他们怕是要将这地界搅弄得不得安宁了。得知莫凭如今身在武林盟,护送他的长老们快马加鞭往雁山镇赶,只为了确定宗主爱子的安全。
可莫凭大概是到了反骨的年龄,知晓梅花剑宗的长老要来寻他,竟躲到了方柳的庄上。
屋顶炭火烧得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