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城燕家之富庶,可见一斑。
郭山忍不住赞叹一声。
偏方柳笑却未出声,眼中也未见热切,仿佛红木箱子里装着的并非稀世珍宝。他抬眸瞧向燕折风,询问:“燕家朝贡给皇家的珍宝?”
“并非。”燕折风摇首,凝视方柳殷切道,“皆是我多年收藏,你若喜欢只管拿去,只会比皇家宝库中的更精美。”
这番自信之言,也只有富可敌国的燕家主家人敢说了。
察觉燕折风刻意的讨好,闻行道眼中戒备更深。尽管先前朝暮城初见,一窥便知此人心思不纯,可那时他还知晓稍作掩饰,作出一副风流不拘的模样。
如今对方仿佛消了什么心结,竟全然不打算再遮掩。
眼见两人四目相视,闻行道忽然开口:“寒冬腊月,燕少主还手拿一把折扇,实在是好雅兴。”
方柳的眼神果然落在燕折风手中的折扇上。
燕折风冷哼一声:“过奖过奖,不比闻大侠。”
闻行道:“注意身体。”
燕折风:“呵。”
两人分坐方柳两旁,话语间夹杂暗讽试探。
一旁的郭山全然听不出,他只想着父亲安排的事务,于是转而朝方柳道:“方庄主,咱们是否现在说那……”言及此处,他抬抬下巴暗指皇城的方向,小心翼翼道,“……那件事?”
方柳拎起酒壶:“不急。”
“我帮你。”燕折风心思始终在方柳身上,此时立刻接过酒壶,主动担过了斟酒的任务,“方庄主,这红狐狸是我无意从山间猎来,当时便想着应该是极衬你的,便又想发设法猎了几只制成大氅。”
来雁山镇之前,他数次抚摸着顺滑的狐毛,想象方柳身披一袭火红的模样,站在茫茫风雪中的场景,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抹艳色衬着如诗如画的眉眼。
定是姝色无双。
第73章 鸿鹄
方柳未曾拒绝燕折风好意。
依风虽在小院之外候着,却极有眼色,见状朝赛雪打了个手势。赛雪明了她的意思,悄然离开,不消片刻即怀抱一精致长盒前来。
方柳手微抬。
赛雪便抱着长盒翩翩而来,将其陈列于亭中诸位面前,依风小心打开木盒,展示陈列其间的长剑。
燕折风:“方庄主,这是……”
方柳将:“
此乃方柳事先着人准备。
谈及合作,诚意、利益,缺一不可。既要让燕家上这条险船,总要以礼相待,将好处摆到明面上。
这柄利剑,虽不是太微剑那般名誉天下的名剑,却也有些名头。皇商燕家家大业大,见过的好东西不尽其数,备礼总不能太寒酸。
“方某是剑客,素来有收集良剑的习惯。”方柳道,“燕少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燕折风忙站起身,放下折扇,小心翼翼接过那柄剑。
他之所以爱剑,无非是心系方柳,后来重逢,当年心结已然不再重要,终于放弃不擅长的武艺,不再盲目追逐剑道,转而换了折扇。
可剑是方柳所赠,那自是另当别论。
若说一开始听闻郭山说方柳寻他,他还只顾喜出望外,此时大约也明白对方有要事相谈。其实只要方柳说出口,又哪里需要此番“礼尚往来”的示好,他恐怕甘之如饴。
燕折风抚摸剑身,目光痴痴望向方柳,道:“谢谢方庄主,燕某……我很欢喜。”
“喜欢就好。”方柳道,“燕少主一路而来风尘仆仆,不如暂且住下休养几日,晚间方某同武林盟的人为你接风洗尘。”
燕折风频频点头:“住下好,住下好……”
闻行道此时插了一嘴:“不如宿在武林盟。”
郭山不明其理,便附和大师兄:“正是,燕少主路径此地,武林盟理应尽地主之谊。盟中自有整洁宽敞的客院,可供燕少主一行人休憩。”
也免得叨扰方庄主。
这话郭山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燕折风忽略郭山的话,错眼看向一旁的闻行道。
上回方柳求药,便有此人同行,以武林盟盟主义子之名。那时他虽与对方交流不深,倒也不觉得不顺眼,因为闻行道似乎一心求药,没旁的心思。
如今——
燕折风瞧见了闻行道眼中的戒备。
来自竞争者的戒备。
闻行道的大侠之名名震江湖,素闻他行事沉稳,若不是自己无意,下任武林盟主的位置不知坐的多稳当。武林盟显然有事相求,他本不该有如此神情,即便掩藏至深。
究其原因。
燕折风轻抚手中剑,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看向方柳,笑意情深:“不必了,燕某与方庄主是旧相识,有意宿在方庄主府上,也好叙叙旧。”
方柳似是无所谓,翻了翻烫酒的小火炉,又看向赛雪,吩咐道:“赛雪,准备一处院落。”
赛雪恭敬:“是,少庄主。”
便抱着空盒退下。
方柳可有可无地答应之后,闻行道眉眼凌厉了几分,。
见状,燕折风心中有了计较,原只当闻行道青年才俊,即便不深交,面上也要过得去才合燕家的利益。
眼下可如何都看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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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太显眼,萧然山庄在雁山镇的宅子不算大,最后宿在此地的唯有燕折风及其亲卫,其余人等皆去武林盟修整。
晚宴正式,又不失隐秘,郭征同样赴宴。
早些年,郭征与燕折风之父有过几面之缘,但不亲厚。现下有赠药之恩,二人又善交际言辞,寒暄几句后便互称为“郭叔”、“燕世侄”,倒显得不那么生分,双方皆有表态。
几番推杯换盏,作为最年长者的郭征先开口道:“燕世侄颇有乃父之风。”
燕折风敬酒:“郭叔过奖。”
“算哪门子过奖。”郭征笑赞,“燕家素有第一商贾之名,做了几朝皇商,天底下哪座府城没有燕家的商行?”
此话不假。
武林盟扎根的雁山镇,萧然山庄所在的摇风县,或是其他势力盘踞之地,都有燕家的铺子。正因如此,虽不比飞鸽盟,燕家也有些搜集消息的门道,自方柳与闻行道秘密求药之后,燕家便暗中盯梢武林盟动向。
对于暗涌的风云,燕折风心中有数,他笑笑:“郭叔过誉。”
虽有数,可总要等对方提起。
况且——
燕折风瞧了一眼身旁的方柳,自心上人裹着冷香落座于身侧起,他手心便生出薄汗。想多看几眼又怕孟浪,头晕目眩,心间似虫蚁啃噬的痒,早忘记当年如何传出了风流的名声。
他将白日里方柳送的剑佩戴于腰间,不自觉轻抚剑身,终是忍不住,痴痴然多瞧了几回。
闻行道嗤之以鼻。
方柳察觉他目光,未放在心上,兀自等郭盟主的寒暄结束,这才抬眸,道:“郭盟主,该说正事了。”
“是,正事。”燕折风猛然回神,遗憾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我燕家人喜欢广结天下有识之士,今日有缘与诸位侠士相聚于此,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当义不容辞。”
话说与众人听,眸中意却只在一人,等的回答亦唯需一人而已。
闻行道开口:“燕少家主大义。”
燕折风似笑非笑:“不比闻大侠。”
郭征处世老道,觉出两人话中风云莫测,但不置一词,只抚须笑道:“燕世侄有此心,还有赠药之恩,日后燕家有何需要,尽可以来找老夫。”
“先谢过世叔好意。”燕折风道,“不知可有晚辈帮得上忙的地方。”
郭征答:“的确有。”
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指了指。
燕折风正色。
及至于此,几人才引出今晚的正题。燕家乃是皇商,却又并非全然是朝堂中人,各方都有人脉,燕折风结交江湖人一事广为人知,是最合适的中间人。
燕折风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方柳面上,意有所指:“天将变?”
方柳抬眸,眉眼弯起细微的弧度,眼底神情莫测,透着一股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惑人。
他说:“正是时候。”
燕折风闻言,凝视方柳良久,忽而一笑:“也好,你知我,定不会拒绝你。若你志比鸿鹄,那燕某多少也算个钱袋子。”
第74章 去岁
次日。
燕折风领商队前往尚京,当日便入了皇城,片刻未停。
此后暂无消息。
临年底,朝中官员做了封印仪式,各自归家过年。
身为翰林的顾择龄,却因“简在帝心”,日日被宣进宫讲书。担着公事的名头,无非是帝王见状元郎俊雅清隽,文采斐然倒是其次。
顾择龄站在殿外,声音清朗地讲书,听殿内笑闹乃至不堪入耳的淫靡声响,不为所动。
忠良言官闻此荒唐事,不顾已经封印,递了劝谏君王的折子,于是得罪了乐在其中的皇帝与其面前的红人大太监福林。昏君索性将这白发苍苍的两朝老臣也叫来殿外,让他听殿内的淫词艳曲,且还要他作出一首艳诗来。
老臣长吁短嗟,直呼“忠君之心可鉴”、“奇耻大辱”,便摘了乌纱帽往硬物上撞去。若非顾择龄拦着,险些就要撞死在宫内柱子上。
次日,老臣便因身体不适告老还乡。
方柳从顾择龄那里得了密信,信中写:顾某不才,如今才知方公子通透。做官前,我以为能做忠臣,到底是年少不知事。若君不君,臣自该不臣,否则忠只是愚忠。
方柳将这封堪称忤逆的信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