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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闻行道回到帐中。
如之前所言,他与方柳同宿公幄。
方柳睡在将军榻,他睡在帅案后、屏风前的榻上。
公幄内,方柳还未入睡,帐中燃着一豆烛火。
他三千青丝微散开来,亵衣外披着厚实的白色狐毛大氅,垂落的发丝抚上艳绝的容颜,发梢乖顺垂于胸前。他动作随意,单臂撑首坐在帅案之前,翻阅着不知何处寻来的书册,手足腕皓白如雪。
闻行道喉咙微动,怔怔望了他片刻。
半晌,他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一边走向帅案,一边问道:“在看什么?不累么?”
“从前边军对于番邦的描述。”烛火朦胧间,方柳施施然抬首,“还有飞鸽盟查到的相关卷宗。”
飞鸽盟遍布大周,北境自然也有分舵。
只是北境常年战乱,鱼龙混杂,又远离江南的飞鸽盟总舵,十分不好管理,故而查到的消息不如别处详尽,仅能作为参考。
闻行道单膝蹲在帅案旁,将方柳披着的大氅往他脚边收了收,盖住他光洁的脚腕。
“可寻到了有用的消息?”
“暂时没有。”方柳轻摇了摇头,“都是些从前便知道的事情。”
闻行道将帅案上的书册收拾好,道:“那就别看了,今日早些休息。”
方柳直起身,敛眸神态惫懒:“还需梳洗一番。”
见他神色疲乏,闻行道眸光沉沉,倾身凑了过去,道:“我帮你按按。”
方柳未说拒绝的话,他便将内力聚集于指尖,伸手为方柳按揉太阳穴缓解疲乏。按揉片刻,闻行道目光落在方柳又露出来的脚腕上,脑海中似已轻轻握在手心:“夜深露重,不如我帮你洗脚。”
方柳难得凝滞片刻。
闻行道按揉完,身子往后挪了几寸,又认真解释道:“北境的春日,夜里也是凉的,睡前热水泡脚最解乏。”
他说的正义凛然,似乎不见丝毫旁的心思。
方柳抬脚踩在他胸口:“镇北将军这样,却曾被江湖中人称作正道大侠?武林盟主?”
未能得到首肯,闻行道的双手垂落身侧,不曾触碰方柳一分一毫,只保持着半蹲帅案前的姿势,直直凝视对方:“军师称是什么,便是什么。”
方柳收回脚,瞧他一眼。
“我称闻行道。”
“那我便只是闻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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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
关外番邦始终未有动静。
军营中,将士们牟着一股劲儿,在闻行道的监督下日日操练。贼寇明明意欲攻下新雍门关,却极为反常的一连多日都不曾来犯,交战双方默契的僵持着。
究其原因,定是对新来的镇北将军有了顾忌。
某日,燕折风相邀。
方柳与闻行道再次前往燕家府宅。
如方柳所料,燕折风特地邀他过来,是因为身处寒州城的方远寄来了回信。上回传书于方师叔,便是请他顺着寒月宫内的线索,寻找有关贼寇和“黑路”的线索,眼下总算有了进展。
三人不多说废话,聚在书房重地。
方柳撕开信奉,拿出里面方远写的信件,仔细阅读之后,流露若有所思的神情。
闻行道问:“如何,可有线索?”
燕折风亦是好奇。
“有倒是有。”方柳并不避讳,将信递给闻行道和燕折风,道,“信中提到了一个人。”
闻行道拧眉回忆:“……霍隐?”
方柳缓缓道:“说是唯一未曾率领门中弟子,从新雍门关的关外撤离关内的江湖门派,现任绛云刀宗的掌门,霍隐。”
燕折风诧异万分:“那便是说,这个名叫什么刀宗的门派,尚在关外贼寇的地界里吗?”
闻行道一目十行看完方远的回信,将其递给频频发问的燕折风。
燕折风从他手中接过信件,边快速阅读边惊讶道:“信中真是如此写的,且……他和江湖门派的黑路有关?这位掌门究竟是好是坏?”
“这话可以问问闻将军。”方柳转而看向闻行道,“你们或许有过几面之缘。”
闻行道想了想,回答道:“霍隐年长了我几岁,我尚且年少之时,他也曾参加过一次武林大会。那时,武林盟的长老们对他印象颇好,皆认为他一套绛云刀法使得行云流水,且有正派大侠的作风,来日或能成为绛云刀宗的掌门。”
方柳指尖轻敲桌面。
“须得会一会这位绛云刀宗的霍掌门了。”
第96章 寒月宫
闻行道问:“可是要去寒州城?”
“去。”方柳道,“但我一人去即可,军营中尚还需要你坐镇。”
闻言,燕折风担忧道:“这次去便要想办法见霍隐?不如再等一等罢,寻人查清楚霍隐为人如何,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闻行道难得认同燕折风的意见:“燕家主说的不错,不如再请方远前辈仔细查上一查,我们再做打算。”
绛云刀宗弟子,上一回参加武林大会,都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十几岁的闻行道,尚还没有太多精力关注其他人,故而对霍隐的所有印象,大都来自于武林盟长老的交谈。江湖武林人才辈出,他之所以能记得霍隐,还是因绛云刀法颇有些名声,所以专程看过武林大比最后的几场比试。
看过大比后,觉得此人不过泛泛,便再没有关注过绛云刀宗。
早知今日,他当时定要多加了解。
“不可行。”方柳摇头,“如今边关两军僵持,敌军随时可能发起进攻,战事一触即发,最好在打第一场仗之前寻到霍隐。”
闻行道皱眉:“还是我陪你去。”
燕折风也想说陪方柳前去,可他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功夫不到家,去了只会成为方柳的拖累,届时还需劳烦他时时刻刻照顾自己。
如此,他唯有缄默不言。
方柳冷声道:“军中或有奸细,镇北将军若不坐镇军中,他日贼寇突袭,又该当如何?”
闻行道不再强求。
至少在将心腹调到新雍门关前,他的确无法随时离开军营。
见他们二人皆无异议,方柳这才又继续说道:“此去寒州城,我只在寒月宫停留几日,稍作打听便回来。下回若闻家将聚集新雍门关,军营中有得力老将坐镇,闻将军再与我一同走一趟黑路。”
闻行道颔首:“好,他们马上便能赶到新雍门关。”
他行事从不隐瞒方柳。
故而方柳知晓他最近的一切动向,也知晓他在聚集分散的闻家将。大周国都退至尚阳城的这几年,若没有三万闻家将精兵坐镇边关,贼寇可能早就大举入境了。
这批闻家将的将士们,有二十年前闻家将的后人们,亦有仰慕闻家家风的将士主动加入。
初时,将他们聚拢起来的人,便是另一座关城的都指挥使孙德振。
当初闻行道从雁山镇北上,寻找有关闻家将的蛛丝马迹,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孙德振。那时的孙德振还不是都指挥使,时年将近四十岁,曾一心忠于闻行道的爷爷闻老将军。
前朝及大周朝初期,尚有军队轮换制度,边军和禁卫军须得定期轮换,以保持军队将士们的战斗力,还能防止军队成为某将领的私军。
后来战事频频,轮换反倒加剧了边关失守的速度,闻家将便一直镇守北境抵抗外敌。
时日一久,这才引来了周成帝的猜忌。
落得个闻家满门不得善终。
国境也一退再退。
彼时,孙德振见到神似老将军的闻行道,震惊于原来闻家竟还有后人幸免于难,且是闻将军的亲孙子,霎时间泣不成声。自那之后,闻行道便在孙德振的帮助下,花费十余年时间整顿,方达成了如今三万精兵的规模。
此乃足以起义的人数。
闻家将遗志为一个“忠”字,对于继承闻家遗风的将士们而言,他们永远是忠君忠国之辈。一个“忠”字便是他们至死贯彻的军魂,一旦失了“忠”字、散了军魂,便再难打什么胜仗。
过去,闻家将一面稳固军心,守卫北境边疆;一面寻找闻家被冤枉的证据,协助闻行道报仇。
如今闻家大仇已报,且闻家将未帮上太多忙,将士们的目标便又变了。
——变为夺回北境。
知晓此事的闻家将的将士们,没有一个不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赶往新雍门关,追随闻小将军驱逐贼寇。孙德振已到知天命的年岁,征战沙场三十余年,寻回闻家后人之后,此生便唯有收复失地这一个心愿。
收到闻行道做镇北将军的消息,孙德振便第一时间传信给闻行道。
随后,便得知闻行道欲聚兵于新雍门关,发兵收复北境之事。
经过军中多年的耕耘,许多精锐闻家将都已有了官职,非是能随意调离处置的小兵。因此,纵使他们心焦如焚,仍需要守着各自的职位,等待调令才能动身。
孙德振不仅要等待调令,还要提拔得力手下接任他的位子。
闻行道之所以耗费了数日,还未曾将心腹聚齐于新新雍门关,便是因为这些原因。方柳前往寒州城,若来去用个四五日,应当正赶上孙德振带援兵赶到。
他便能抽出身来协助方柳了。
思及此,闻行道不由得叮嘱方柳说:“此去若寻不到线索,也无需强求。”
“我今日便出发。”方柳态度果断道,“劳烦闻将军透露出去,就说军师身体虚弱难捱北境艰苦,不小心受了风寒,正在关城之中休养。”
他随身携带方柳剑,在众将士眼中,也只是书生拿来防身用。
风寒的说法,亦不会惹人怀疑。
闻行道点头:“好,我会让军中所有将士都知晓此事。”
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奸细。
燕折风轻摇折扇:“既然如此,便说在燕家新开的客栈休养,燕某可以挑个信得过家仆装作是方军师,终日待在屋中。”
方柳颔首:“那边麻烦燕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