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他恃靓行凶 第102章

闻行道凝视眼前人:“三日后,周军出征衍城。”

方柳抬眸:“候君凯旋。”

二人相顾无言。

少倾,闻行道最先按捺不住:“未来天下大定,不必动武操戈,方庄主何时丢开手中无用的刀?”

“无用的刀?”

“别逢青之流。”

实则闻行道欲说顾择龄的名姓,因他知晓,区别于别逢青、燕折风等人,方柳对顾择龄的抱负确有几分欣赏,肯定他廉洁奉公光明磊落,故而时常逗弄却处处解围。

“丢开,然后何为。”方柳左臂懒散支在桌案,右手食指指尖点向对面人的心间,子夜万籁俱寂,唯他声调轻扬尾声慵然,“只留闻将军这一把?”

闻行道如冷硬的石头般,兀自默然片刻,随后试探般捉住方柳作弄的手。

轻触,只觉莹润劲瘦,教人不敢用力,却又十分清楚这是双力挽狂澜的手,绝不羸弱,涤荡天下作恶之人,斩过敌人首级不计其数。

如今便来斩他了。

心尖酥然如同蚁噬,闻行道一根根与他十指相扣,深邃眼瞳流露仿若视死如归的倾慕。

方柳忽而笑了。

他抽回手,徒留闻行道霎时心间空荡,双眸失神,冷峻面容浮现几分不知何时的恍惚,以至于怀疑方才手心莹玉是大梦一场。下一瞬,微凉指尖却按在他唇峰,压下轻微的令人心颤的力道,冷香隐现,耳畔响起清冽带笑的戏弄。

“就寝罢。”

冷香转瞬离去,搅乱一池春水,到底未提丢刀的事。

闻行道喉头微动,抬手轻摸一夜唇峰。

第108章 言官

顾择龄出身潞州,进京赴考时便有过身体不适。

新帝登基天下未定,他作为宠臣,过去一段时日便焚膏继晷地参加诸多大小朝,虽身在尚京城,仍然日日夜夜担忧北境战事。如今前来更寒冷北地,又马不停蹄忙于朝廷公务,日夜不缀案牍劳形,身体便瞬间垮了下来。

一垮便在床上躺了两日,病情反倒更严重了些。

方柳遣人去请别逢青,为顾择龄施了几针。

自旧雍门关一战之后,方柳将率军打仗的事宜,全权交予闻行道和荣康二人。方柳则细管理收复城池后各方事宜的统筹——前线与关城之间,文官与武将之间,朝廷与武林之间。

幸而如此,方柳始终坐镇旧雍门关的关城内,如此才能抽出时间,接手顾择龄知州的公务。

前日,闻行道帮着处理了一部分公务,但因不久之后又要出兵征战,故而白日需要练兵布阵,次日依旧是夜幕渐深之时,方能有相见的时机。

此次他安静到来,安静坐下,不声不吭开始处理公务。

待到结束,闻行道整理妥善文书及笔墨,继而才锁眉关切道:“闻某后日清晨率军出征,届时顾择龄仍未康复,便将附近的几名知县拽过来,让他们多做些事,莫要什么事都压在你身上。”

白日里,方柳既要统筹各方势力,又兼任知州点卯开衙,晚间还要批阅文书,期间耗费心神更是顾择龄的数倍。

习武之人强健,却并非无坚不摧。

方柳不语,轻按太阳穴。

见状,闻行道起身站至他身后,抬手顶替的他动作。习武练出的宽厚指节,按压穴位时能感到粗糙的磨砺,消去了几分疲乏之意。

方柳轻阖双眸,道:“何处有能用的人?那几名知县方才调任到北州,又未曾与本地乡绅、百姓和异族接触过,叫他们来平白拖累府衙里的进度。”

闻行道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明日再来。”

方柳随口打趣:“闻将军龙威燕颔,体魄果真不同凡响,如今觉也不用睡了,倒教江湖好汉们羡煞。”

闻行道沉默须臾,解释说:“仅是昨夜未睡。”

“厉害厉害,竟歪打正着。”方柳被逗乐,挑眉道,“不过在下并非盘问将军,其实不必和盘托出。”

闻行道哑口无言。

夜凉如水,鸦默雀静。

二人默契且静谧,直至将离开知州府衙,闻行道才又重复一句:“我明日再来。”说罢,接着道,“北境防线牢固,北州府初建,无数人妄图于此分一杯羹,来日少不了明争暗斗。百姓日益安定,官场却将乱上一乱,闻某北上行军打仗,恐难相帮,你多加小心。”

方柳:“何处不乱,尚京此时想必也该暗流涌动。”

————

尚京城。

自新帝登基,便与先帝的荒淫截然不同,勤政爱民虚心纳谏,并恢复先帝荒废数年的早朝,一派明君之兆。今日又是逢五的大朝,大周官居五品及以上的大臣,寅时便等候在宫门之外。

卯时到,宫门开,百官入殿上朝。

邹相权势滔天,阖家权臣门生遍天下,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外家,早朝自是单独排在第一位的。

昔日明新露,今朝泰安帝。

她端坐龙椅之上,居高临下静听一众朝臣禀告要事,偶有臣子因政见不合争执,便静观他们唇枪舌战。登基一年有余,她褪去世人规训的女子柔顺,眼眸幽远神情肃然,皇家天子不恶而严。

忽而,一言官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此言官姓陈,乃是年愈六十的两朝官员,虽是言官谏臣,负责监督弹劾官吏、规劝皇帝,但这位陈大人在先帝时期惯会糊涂避祸,走得避开党争的官路,不犯错不做出头鸟,故而在平平稳稳做官做到了新朝。

泰安帝颔首。

陈言官便道:“今时今日,北境前线屡屡传来大捷的消息,乃是天佑我大周!只眼下北州已有新旧雍门关两座关隘,我大周早已不必惧怕北贼,可现今的北州竟要听方柳一个江湖人士的话,镇北将军更是那什么武林盟主,简直成何体统!”

说到此处,他俯身跪下,情真意切涕泗横流的高喊道:“陛下,出身不正的江湖人士,怎能一直担任朝廷要职,于大周朝百害而无一利啊?!”

月余前,大战捷报传回尚京。

得知镇北军竟从北邦手中夺回了旧雍门关,且杀了北邦皇子赫连天德,重伤呼延翰等武将,满朝上下皆喜不自胜,顿觉时来运转,也到了他们大周扬眉吐气的时候。前些天整日上书恳求陛下收兵,向北邦低头示弱,以金银安抚北邦王以换取和平的求和派,都闭上了嘴。

夺嫡那日,皇宫血雨腥风,便已有官员知晓方柳等人的身份。

他们有些本就是邹相一派的知情人,心照不宣地对那日所见闭口不谈,只尽力辅佐新帝;另一部分官员乃是尤太傅及大太监福林的余党,那日之后便已被“封口”。

于是未参与党争夺嫡的官员,直到此时才恍惚知悉,原来一年多前突然被封为三军军师的方柳,以及那镇北将军闻行道究竟是何许人也。

竟是与朝廷势如水火的江湖人士!

于他们而言,武林人士多生反骨,仗着颇有拳脚功夫在民间作威作福,能不趁灾年揭竿造反便不错了,不曾想竟与皇家有了牵扯。

一时间,诸如陈言官之类,皆认为此事有违纲常。

武将得靠军功,文官靠科举或世家,除此之外更要家世清白,若往后哪里来草莽都能做高官,岂还了得。

但考虑到近来隐有传闻,道今上之所以能登大宝,有这群武林人士的手笔。因此即使心有不满,他们亦只私下提两句从龙之功果然了不得,能让来路不正之人身居要职,品级越过他们这些世家的官员去。

邹相三超重臣,凡此种种皆有预料。

毕竟数百年之前,各世家便是如此抗拒科举制。

小朝时,明新露与众近臣商讨封赏,邹相便私下提醒,它日定会有人拿方柳身份说事,届时他与其子邹天明会与之相辩。

明新露早有预料般,笑道:“祖父安心,方爱卿早与朕书信提过此事。”

果不其然,今日终于被陈言官寻找机会。

旧雍门关已收复,还要那江湖人士作甚,应当尽早将对方打压才是。

“哦?”明新露反问,“陈大人这是要弹劾方爱卿?”

一句“大人”,一句“爱卿”,孰近孰远一目了然,满朝文武垂头缄默。

邹天明适时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武将本就靠军功加官进爵,便是当朝武状元来了,前线行军打仗比不过村里服兵役的渔夫,也得心甘情愿认了渔夫做上峰。”

便有官员继续附和:“正如邹大人所言,英雄不问出处,方军师与闻将军收复北州,实乃天大的幸事,有如此良将何愁大周不兴啊?况且武林人士也是我大周百姓,既是大周百姓,哪里来的来路不正一说?”

陈言官小心环顾四周,发觉几位与自己政见相合的官员深埋着头,显然未有开口的打算。他心中打了退堂鼓,可转念一想,自古帝王家便容易猜忌从龙之功的臣子,何况臣子民心所向麾下兵马无数,不如趁此机会让新皇忌惮那方柳。

许是女流,自泰安帝继位,威严之余待臣下颇有耐心,任人唯贤。

今日,他不如趁机博一个誓死谏言的好名声。

思及此,陈言官心一横,闭眼道:“他方大人纵有将才,那也是沾了陛下的天泽,统管三军还还嫌不够,如今顾大人赴任北州知府,去了竟也要听他差遣,难道将自己当做镇北王了不成?微臣一心只为陛下和江山社稷着想,实在不愿看到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祸乱朝纲,今日撞死殿中也要掺他一本!”

豪言壮语罢,便要朝柱子上撞去。

众臣一慌,有人连忙口呼“陈大人”去拦,殿内乱作一团。

“拦什么?”倏而,一道清婉稳重的声音响起,“且让陈大人撞给朕看。”

霎时,鸦雀无声。

陈言官顿时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鹌鹑似的耸着肩膀闭着眼。

明新露问:“撞啊,不是要以死相谏么?”

又是落针可闻。

“怕什么。”明新露语气认真道,“若撞死了,朕为你风光下葬;若还活着,就继续当你的谏议大夫,好准备下回撞柱。”

陈言官双股战战。

明新露便笑:“奇怪,先皇在位之时,废除早朝穷奢极侈避见百官,怎么不见‘陈爱卿’慷慨激扬针砭时弊,看来朕做的不对,或许该效仿父皇才是。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陈言官五体投地泪眼涟涟:“陛下,微……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啊!”

他若真有以死明志的勇气,先帝在时便不会当个糊涂官,不过是看新帝要做明君,便将威胁的手段使到明新露身上罢了。

明新露又问:“这金銮殿的柱子,还有哪位爱卿要撞?今日一并撞了,别又看不惯朕下回任用的官员,大朝上再来一次,浪费了大好时辰。”

百官哪里敢言。

只他们此时尚不知,为何陛下会说什么“下回”,直到次日新皇宣布任用大周朝的第一位女官。

这回倒真有不怕死扬言撞柱,当天傍晚家中便收到了工部送来的棺椁。

此后再无人敢明面上说些什么。

事后,邹相入宫觐见,皱眉询问明新露:“此乃方大人之计?”

家人面前,明新露依旧有帝王威严,只眼角眉梢之间不失温婉亲近:“方爱卿运筹帷幄,这仅是其中一计罢了,是朕亲自选的这一计。”

邹相又问:“陛下可知,为何自古君王怕谏臣?”

明新露不以为然:“文人笔如刀,史书之上,朕怕是不会有极好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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