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开学
“不要手机了?”男人摘了泥手套,撩着肩上的手巾抹把脸说:“退能退,就是咋一下子又不要了?”
男人经常开着大三轮车去县城赶早集,卖自家种的蔬果也给镇上别家卖,往返县城多,和县城里的不少商贩熟,镇上经常有人找他帮忙买东西。
前段日子有个认识的伙计说有门路能进一批手机,现在外边人手一个手机,留号码都是留手机号,没几个留座机的,还有过买菜的人忘了带钱问能不能用手机转给他的事。
手机咋能转钱?这事男人弄不明白,但有一点清楚,该花的钱得花,手机必须得买了。
从认识的伙计那儿买能便宜不少钱,男人问清价格,回秀溪来和乡亲说了这事,有想买的他一块给捎带回来。
秀溪虽说比外边落后些,但也不是真捂着耳朵过日子,不少早先觉得白花钱用不上的人也动了买手机的心思,男人就一个个记好数。有天他在邮局喝水歇脚说起这事,秦孝本来在旁边装东西,听见后说让他帮忙捎一个。
男人当时挺意外,一方面是秦孝情况大家伙都知道,钱这方面不可能太宽裕,另一方面是秦孝本身特别节省,别说衣裳鞋还有这么大男孩子玩的球啊卡啊的,三五块钱都没见他乱花过。
担心秦孝是一时冲动,男人还专门给他说了说,后来秦孝说本来就打算去县城买男人才放心,给秦孝记了名说钱要是不够他给垫,秦孝说自己有。
有归有,可要是打定主意买,肯定是少花的好,男人想到这儿有点着急,说:“托那伙计一块弄能省三四百块呐,你往后再想单买不得多花钱?”
“有了,不用买了,”秦孝说,“定好的事对不住,得赔多少钱我给你。”
“嗨,”男人放下心一摆手,“赔什么钱,你这孩子,他卖给别人比给我价高,巴不得能多赚点呐,甭当事儿。也是这几天忙乱一直没顾上去拿,是不耽误你用了?”
“没耽误,有人给买了。”
“还有这好事,”秀溪现在用手机的不多,男人没往镇上的大人身上猜,“外边交的朋友?”
秦孝一时没答。
不是外边的。
但已经去外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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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墨刚刚开头的大学生活总体还不错。
学校面积能赶上十几个高中,有建成球形的图书馆、响音乐的喷泉,有一栋一个名字的教学楼、带秋千的花园,有随处可见的多媒体、足足三个食堂卖数不清的饭……
元京墨觉得自己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鲜。只不过他都是在心底悄悄地“哇”,面上和新认识的舍友风格基本一致。
很淡定。
被迫的。
高中时候元京墨虽然不住校,但去住校的同学宿舍玩过,六张上下床,最边上有个铁柜子一人一个格,那还是翻新重建之后的布置,据说最早的时候是一个大屋子三四十张上下床连起来的通铺。元京墨以为所有的宿舍都差不多,好坏只是人数多少挤不挤的区别,来了大学才知道有一种配置叫上床下桌。
从梯子上床,床下边是做成一个整体的桌子书架橱子,每张床边单独有个两米高的大衣柜,椅子靠背都是弧形的,比家里直板板的那种倚着舒服多了。
而且还宽敞,宿舍中间的空地四个人做广播体操都够,地上铺着白花花锃亮的瓷砖,阳台有两个大洗脸池有能升降的晾衣架,还有能洗澡的厕所。
开学报到那天元京墨是最早到宿舍的,元长江和林珍荣送他过来,仨人在学校被引导员指了方向还差点迷路,后来是被高年级学长领到的宿舍楼。
简单安置完东西问着路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元京墨把爸妈送到校门口,整个过程元长江和林珍荣都在连声说重点大学就是好,元京墨也兴高采烈和爸妈讨论了一路。
连送走元长江和林珍荣的失落感都没持续很久,处处超乎想象的新鲜感一直刺激着元京墨的神经,脑子里自动播放的调调都带着喜气。
直到回宿舍。
中午头太阳晒,元京墨没在学校多逛,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还在想一个屋居然能给安两个吊扇,条件实在太好了。结果推门就听见屋里一个男生烦躁抱怨:“什么破条件,空调都不安!”
元京墨当时都愣了。
在他的认知里,空调是只有大商场才会有的东西。
接着一个听着吊儿郎当的声音说:“行了大少爷,这在国内大学算可以的了,换个老校区说不定独卫都没有。”
这句话落音两个人就看见进来的元京墨了,元京墨的亢奋转眼落了七八成,用最简单的句式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我叫元京墨。”
满脸烦躁的男生皱着眉扔出俩字:“蒋烈。”
另一个声音吊儿郎当的男生笑着朝元京墨招了招手:“你好啊,我叫谢一鸣。”
这个叫谢一鸣的男生很热情,给元京墨分零食,主动说他和蒋烈是发小兼老同学,中间还不时主动问元京墨几句免得他落单。元京墨该道谢道谢,该回答回答,不过话不怎么多。
元京墨其实本身不太容易亲近人,再者虽然和这两个新舍友接触不久,但“不是一路人”几个字简直要描黑加粗拍在元京墨脑门儿上。
最后一个舍友傍晚才来。元京墨和蒋烈、谢一鸣去食堂吃了餐(一个心里惊叹饭菜好一个拧着眉嫌弃一个笑着说能凑合过的)下午饭,表面和谐内里抓狂,无比希望还没到的舍友是个和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结果这个美好愿望没维持到天黑就破灭了。
那个舍友戴着耳机打着电话进来,把包往元京墨旁边桌子一放,和电话里的人说:“正常?正常我现在应该在X大金融系,而不是来这儿学什么中医。”
当晚元京墨躺在床上摁着手机写短信,足足写了三页才完。
痛诉世界之大和人类多样,他觉得好上天的条件有人一脸嫌弃看不进眼,他熬大夜拼老命学考上的一本有人发挥失常外加报考滑档才勉为其难来念。
短信发给秦孝。
攥着手机等回信等着等着睡过去,梦里都在撇嘴。
新鲜环境神奇舍友乱七八糟一堆内容全淡下去,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要是秦孝能在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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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孝,给老三家送东西啊,京墨没跟你一块儿?”
“他开学了。”
“噢!上大学去了!在什么地方来着?”
“新城。”
这样的对话最近几天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暑假的时候元京墨几乎天天来找秦孝,但凡有要送的东西都会坐后座上跟着一块满秀溪跑,两三个月下来大家伙儿都见惯了,现在碰到秦孝自己一个人免不得顺口问两句。
这个见了问一声那个见了问一声,秦孝只能这个问起说一遍那个问起说一遍。
元京墨呢?
上学去了。
什么地方?
新城。
“新城,黄中区,”女人从裤袋摸出张叠起来的纸打开给秦孝,“再细的我这记性记不清,娃给写的,你看看。”
她没上过学不认字,想给在外边打工的丈夫寄些东西,去地里锄草回来正好碰见秦孝,就让秦孝帮忙给弄好发出去。
秦孝低头把纸上一长串地址抄到本上,女人在边上等,看了会儿怕袋子口没扎紧,又把绳解开使劲扎了扎。
“上个月就说寄,光忙田地里的活了,两双鞋一个袄到这才做完,”女人试着够紧了,放心安稳坐下,“娃没开学的时候一直催,他想去找你寄,没能赶趟。”
“麦季活多,”秦孝说,“马亮得上四年级了。”
女人笑着应:“是啊,他学习不中用,光知道皮。对了,下回他再管你叫哥你别搭理,小子没大没小的,跟他说了多少遍叫叔就不长记性。”
秦孝没在意:“都一样。”
“辈分的事哪能一样,他管京墨叫哥倒是对,”女人说到这儿想起来,“在家的时候他还惦记呢,嘱咐着要是白天碰见你们来的话先把小狗拦到后墙根去,说另一个哥哥怕小狗,以为你得跟京墨一块。”
外边小狗撒着欢,冲落在墙头的麻雀汪汪直叫。
“他上学去了。”秦孝说话一贯没起伏,听着和平常一样。
女人点点头:“我听说京墨的大学也在新城,不知道具体啥地方。”
“在台云区。”
“离友富那边远不?”
马友富是女人的丈夫,常年在新城打工,到过年才能回来待个把月,中间往回捎东西都是秦孝来送。
女人问完想起秦孝也没去过,正想提别的就听见秦孝说:“两个区挨着。”
“挺近啊?”
“大学在台云区南边,黄中区在台云区西北,差不多从秀溪去县城三趟。”
“哎哟,那可不算近,俩地方挨着还这么远。”
秦孝语气平平:“新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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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大不大元京墨没概念,但学校大这件事元京墨感触绝对够深。
每天早上从宿舍楼到餐厅吃饭要走好长一段,从餐厅到操场又是好长一段,到操场还没喘匀气就开始军训,先跑两圈再站军姿。
这个操场大到元京墨怀疑人生。
等要命的一上午军训结束,腿肚子溜酸还得走上十来分钟才能到最近的餐厅,吃完饭再顶着太阳走好久才能回宿舍,到宿舍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午觉没睡多会儿就得下床穿过小半个学校往操场赶。
开学第一天发现学校超大的时候“哇”得多高兴,现在走在没尽头一样的校园小路上“唉”得就有多惨痛。
而且他们班分到的教官格外严厉,要求高训人狠,别的班坐在边上树荫里休息了他们还在向左向右转,操场对面唱歌的声音都传过来了他们还在稍息立正不解散。
万恶的军训,黑脸的教官,排长队的食堂,要断掉的腿……元京墨有一堆事一堆话想说给秦孝听,但没法总打电话,于是有空就端着手机打字。
早上一条【好困好困好困好困呀,不想下床啊啊啊——】
中午一条【那个超级好吃还便宜的糖醋里脊居然卖完了!明明还有两勺,窗口里那么多菜,我前边那个人居然把糖醋里脊全要了!】
下午一条【终于过完了,军训倒计时减一!】
晚上就不发了,元京墨会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去,坐在楼梯上给秦孝拨电话。
“你今天送信了吗?”
“没有。”
“最近好像一直没大有信。”
“嗯。”
秦孝话少,隔着电话看不见人,不出声什么都没有就显得沉默的时候格外明显。
元京墨胳膊横在膝盖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拖着调哼哼了一声。
“怎么了?”
秦孝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手机贴耳朵太紧了,一阵麻酥酥的痒。
元京墨换一边听手机,搓搓耳朵:“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嫌条件差的那个舍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