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烧烤 第63章

漫长得像半个世纪。

又短暂到像是只经历了一次呼吸。

“秦孝……”

受限的视线这会儿连衣角也看不见了,元京墨贴着玻璃,看外面掠过的树。

“我要哭了……”

秦孝仍旧面朝客车驶离的方向站在原处,眉心不自控地蹙了蹙:“别哭。”

“你好像真的会法术。”

“嗯,我会。”

元京墨一下笑出来,想说些黏黏糊糊的悄悄话,又顾及周边的人,最后搓着书包带子说:“我带聊斋小人书了,一直没来得及看的[叁]。”

“嗯。”

“这种小册薄,一本一会儿就看完了。”

其余的都还在秦孝家里。

秦孝停顿两秒:“过些天,我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元京墨担心他真的挤时间专门跑一趟,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折腾。”

秦孝就地坐下,已经在想可行性:“等李老头腿好点,找邻居帮忙照应一两天没事。”

“真的不用呀,你安心在家待着,有空就歇歇,你这样显得我可不懂事儿晓得不?”

元京墨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又带了不知道哪儿的口音逗人,秦孝眉眼浸了软,在草坡上躺倒看格外蓝的天。

“你最懂事。”

“那是,”元京墨表示满意,“小元大夫天下第一懂事。”

秦孝低笑出来的声音烧耳朵,元京墨换只手拿手机,揉揉耳朵提要求:“等我看完[叁],你给我念剩下的吧,一天念一本。”

这样的小人书一张纸上绝大部分是画,不看画只听字还有什么意思。

秦孝像不知道似的答应,说好。

答应了就真的每晚都给元京墨念,李老头刚开始恢复身边离不开人,秦孝装了十几本提过来放着,晚上李老头睡得早,秦孝就拿个马扎坐在院子里打着手电念。

老狗有时候看见了,会慢吞吞挪过来,趴在秦孝脚边。

该念第[柒]册那天,元京墨手机里进来了一个归属地北京的固定电话,他上晚自习静音没接到,下自习才看见。

“北京的固话,”蒋烈勾着谢一鸣脖子伸头往元京墨手机屏幕看,“还是生号,诈骗的吧?”

元京墨确实接到过好几次广州上海的固话,除了推销就是广告,最离谱的一次是对方高价找肾源,问他有没有意愿,元京墨一口气挂断拉黑第二天早上睡醒头件事就是摸腰。

这会儿听蒋烈一说还觉得腰间发凉,当即按下返回键打算无视,又听见乔植问了句:“你有同学在北京?”

元京墨动作顿住,他还真有同学在北京,何雨婷就在北京上学呢。

何雨婷计划休学的事元京墨一直梗在心里,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真是诈骗元京墨也认了,可拨回去没能打通。

谢一鸣说:“可能是插卡的公用电话,人在旁边插着卡才能用。”

蒋烈扭头:“还有这种电话,你从哪里知道的?我怎么没见过?”

“高中学校有。”

蒋烈接着问:“你不是有手机吗?”

乔植戴着耳机接茬:“少爷,学校不是专程建给你们的,没手机的人也得过啊。”

“嘿,”蒋烈想踹他,“耳机都堵不住你耳朵。”

“我听个歌,又不是聋了。”

301寝室舍长兼和谐大使元京墨及时上线:“你们俩高中不一个学校吗?”

他记得听谢一鸣还是蒋烈提过,两个人家里交好又住得近,小初高都是同学来着。

谢一鸣朝蒋烈扬了扬下巴:“他高中被家里发配出去,鬼哭狼嚎一年多赶在高三回来的。”

蒋烈直接把手机往谢一鸣身上砸:“谢一鸣你想死了,谁他妈鬼哭狼嚎!”

“我我我,”谢一鸣让电子砖头锤得胸口疼,接了两下才接住,“我鬼哭狼嚎行吗少爷?”

蒋烈抬手朝谢一鸣一指,谢一鸣在嘴上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闭嘴了,乔植把耳机拽掉一个:“合着你俩也一个高中待过啊,你这待的,连学校公用电话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用不着的东西见它干什么?”

乔植持续输出:“人谢一鸣也用不着。”

谢一鸣还真用过。

当时蒋烈刚去国外,一天天不是这里不习惯就是那里不顺眼,鸡毛蒜皮丁点不顺心就得找谢一鸣吐槽,

那段时间谢一鸣手机不离身,上课贴身开震动,出校门立刻调声音,总之随找随在随聊随应,渐渐地蒋烈习惯了不分黑白不管时差,早中晚半夜都有信息电话出现的可能。

没想到中间忽然意外在家人面前出了柜,虽然家里把他社交圈子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忽悠儿子走上歧途的混球”,虽然谢一鸣一再声明自己的性向是天生的没谈恋爱没干坏事,但家里人平生第一次不尊重他的隐私和意愿,强行没收了手机。

甚至连带着导致了学校老师对班里学生带手机的严查风波。

谢一鸣躲着避着怕被家里发现端倪,又担心蒋烈找他找不到,到了学校就四处找同学借手机,可当时查得严没人敢往教室带,谢一鸣还是从一个不太说话的同学那里得知有插卡电话这回事。

第一时间把卡办了,结果那公用座机的权限打不出越洋电话。

后来才知道蒋烈当时新加入了一个Winter Ball Dance,和舞伴排练得热火朝天,压根没顾上找谢一鸣聊。

“没心没肺。”

蒋烈跟乔植闹着没耽误听力雷达工作,当即扭头问他:“你说谁?”

谢一鸣把手机抛回去:“自己拿。”

蒋烈撒开乔植上前一步接手机:“拿两秒可累死你了吧,谢黛玉。”

乔植对俩拿着上万块钱手机丢沙包的少爷表示强烈谴责,不过还没开启输出模式就被元京墨的声音截住了。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猜错了来着。”

元京墨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加上他有点漏音的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落在三个舍友眼里那简直是各有各的沉思。

乔植——果然有女朋友,我就知道。

蒋烈——难怪没见过,异地恋啊。

谢一鸣——嗯?

元京墨:“真的?!”

三个人的沉思被元京墨这声惊呼打断,齐刷刷扭头看了过去。

元京墨根本没察觉,停在原地追问:“太好了!确定了吗?“

“真的,确定了,”何雨婷声音里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手机,“一位慈善家匿名捐给乡村贫困学生的,镇上的干部去我家了,说做好登记这两天就能拨款。”

话到末尾,何雨婷的笑里已然带了哽咽。

她填好了休学申请,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老师找到她说家里打电话到学校时她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我问辅导员了,她说学校的助学贷款十二月之前都能申请,我明天就去领申请材料,我……”

“你别哭啊,你别哭,”元京墨连忙安慰,“这是好事儿呀,是高兴事儿。”

何雨婷擦掉眼泪,又笑出来:“对,是高兴事儿。我特别高兴,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想告诉你。”

她知道,元京墨一定会为她高兴。

“太好了太好了,”元京墨笑着踢地上的叶子,“谢谢那位慈善家,祝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镇上干部说那位慈善家是匿名捐款,不知道能不能要到一个收信地址。等毕业经济宽裕了,我一定也攒够六万块捐给需要的人,不,要比六万更多——”

雀跃语气卡顿,何雨婷忽然意识到,她现在连六百块都拿不出来:“现在说这些有点远……”

“我相信你,”元京墨仍旧笑着,声音轻却坚定,“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何雨婷不知道第多少次眼泪盈眶,无数话积在喉口,最后全部汇成一句“谢谢”。

六万不是小数目,寻常农户全家人不知道要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多少个年头才能积攒这样一笔。

县里有领导提议分成六份或者十份多资助一些学生,是秀溪镇上的干部全体要求,几次坚持全额给何雨婷家里。

在墙上张贴大红字报征求群众意见,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赞同。

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笔凭空而来的钱该用到其他人或其他地方去。

“以后攒够了钱,我想回秀溪。”

首都很好,城市很好,但,何雨婷只想回秀溪。

晚上元京墨坐在走廊尽头少有人走的楼梯上,和秦孝说何雨婷的事情,问秦孝李老头恢复的情况,听秦孝念聊斋小人书。

念完有一两分钟特别安静,月亮洒在院子里,也照进楼梯拐角的窗。

“秦孝。”

“嗯。”

“你想来新城吗?”

秦孝答得没有半点犹豫:“想去。”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元京墨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就是只看你自己的话,秀溪和外面比起来你会更喜欢待在哪里?”

“都行。”

元京墨不乐意:“怎么就都行啊……”

“没骗你,”秦孝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我在哪里都行。”

“要是没有我呢?你还——”

秦孝罕见地打断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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