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知道
不行。
元京墨像含了块硬糖一样品了又品,再不容易化也融出来一丝又一缕的甜。
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在这种情境下,从秦孝嘴里说出来,像告白。
元京墨下巴搁在膝盖上,不作声地抿嘴笑着,偷到油的小老鼠似的。
“元京墨。”
“啊……”元京墨拖着声答应,弯起眼睛,“什么不行啊?”
秦孝默了几秒,照实答:“没你不行。”
这下换成元京墨消音,半晌都没零星动静。
“元京墨。”
“在呢在呢,”元京墨声音闷在胳膊弯里,“你等我缓一会儿的,受不了了。”
秦孝一怔,蓦地低低笑了声。
这通电话打得格外久,平时秦孝总是提醒时间的那个,这次却像是忘了,直到后来元京墨说话声开始含糊,才催他回宿舍。
第二天是闭着眼被舍友连环枕头扔起来的,掬了捧凉水泼在脸上才勉强清醒。飞速刷牙换鞋抓着书包往教室跑,好歹赶在老师宣布上课之前在乔植占的座位上坐下了。
结果气还没喘匀,摸出书往桌上一摆,傻眼了。
蒋烈“哧”一声笑出来,谢一鸣朝旁边同学摆摆手表示没事,小声说“不好意思”。蒋烈闷闷笑了半天,压低声音指元京墨面前的书:“万绿丛中一点红啊?”
元京墨小时候拿“三好”长大了评“优秀”,打小就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好学生,哪干过这种事?
人都蒙了,谢一鸣伸长胳膊给翻开书才想到装样儿,免得被老师发现他带了其他科的书来上课。
靠“共享课本”和脑子上完一节大课,从教室出来一路被调侃到宿舍。
谈恋爱是真的,打电话打到后半夜才回宿舍是真的,说什么“美色误国”虽然夸张也不是完全没理,元京墨放下书包任说任笑,只针对其中一点认真辩解。
“我没有女朋友。”
“你少来——”
蒋烈话没说完元京墨就接上了下一句:“不是女朋友。”
“还不是女朋友?”蒋烈不太理解,“你俩暧昧期太长——”
乔植一声国粹打断蒋烈,盯着元京墨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半天,语气一半难以置信一半确凿笃定:“你也喜欢男的?”
蒋烈被连续打断的烦躁还没显形就被掐死,脸上简直放大加粗贴了【震惊】俩字。
尤其元京墨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喜欢男的?”蒋烈脑子跟在后边跑,不等元京墨回答又猛地转头看乔植,声比刚才还大:“也?!”
乔植声更大:“我直的!”
元京墨在旁边眨眨眼,深觉局面跑偏。
他其实纠结了挺长时间要不要告诉宿舍里的人,担心他们介意。但慢慢相处着越来越熟,加上元京墨是宿舍唯一一个谈恋爱的被调侃简直是日常,他不习惯说谎,每次从他们那里听见“女朋友”的字眼都有想解释的冲动。
刚才其实是没经慎重考虑就脱口说了。
说完心里咯噔一声,结果紧张情绪根本没能持续半分钟。
“中午外卖吧,吃披萨吗?这家店得提前两小时订。”
谢一鸣状况外云淡风轻的这句格外违和,蒋烈智商上线:“谢一鸣,你不是早就知道吧?”
“咳,”谢一鸣余光瞟过蒋烈攥硬了的拳头,真诚道,“我只是不歧视同性恋,爱情自由,人人平等。”
圣母玛利亚的语气配上蒙娜丽莎的微笑让蒋烈迅速反省,连忙和元京墨解释:“我也不歧视,刚才太意外了。”
说完还踹了踹乔植,让他表态。
乔植踹回去:“我身边出gay的时候你还在大洋彼岸流浪。”
总而言之,话题中心不受控制地从元京墨的性向拐到了乔植身边出gay的奇妙历程,数量之多形式之杂简直能编出一本故事会。
初中有男生趁停电亲嘴,乔植在一闪而过的微弱光线里雷成焦木,被迫打开新世界大门。
高中有个同桌话少胆子小家里穷,乔植随手帮了几回,喜提真诚告白大礼包一份。
好在乔植早在初中就接受了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取向的现实,不管心里怎么咆哮面上都给和平解决了。
后来篮球队一个前锋因为打球经常一块儿吃饭,没多久就熟了,因为太过热情乔植还因为同桌的事留了意,后来发现人家对他确实社会主义兄弟情,还吐槽自己瞎想乱造。
结果临高考压力大去小树林散心,正撞见前锋跟前同桌手拉着手难舍难分……
元京墨都把自己刚在宿舍出过柜的事抛到九霄云外,竖着耳朵听蒋烈和乔植一个追问一个说听得津津有味。
要是宿舍桌子上再来二斤五香瓜子简直完美。
“难道前锋一直暗恋同桌,因为同桌只跟你走得近才上赶着跟你拉关系?”元京墨思考提问。
乔植:“你不去算命可惜了。”
“真的啊?!”
乔植一脸无语看元京墨:“你在兴奋什么啊?”
“我有吗?没有吧,”元京墨一脸认真,“你听错了。”
蒋烈沉浸八卦无法自拔:“所以真是那个前锋为了接近暗恋对象主动讨好情敌?这哥格局够大的。”
乔植烦了:“又不是我出柜,你们一个两个围着我审问什么?”
元京墨自觉后退半步,离开中心地带。
蒋烈根本不在乎别人烦不烦:“不是有那种三十了才发现自己性向的吗,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出柜。”
“你们仨轮流把柜门砸了我都不可能弯,”乔植要上手的动作一顿,看完蒋烈看谢一鸣,“你们俩是直的吧?”
谢一鸣懒得回答,朝他们晃晃手机:“新上的丝绒拿铁,加不加冰?”
“红丝绒蓝丝绒,我看看,”蒋烈说着去拿谢一鸣的手机,嘴里不忘回怼,“小爷比你乔植还直!”
本来以为说完会很别扭的事,居然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胡闹里轻飘飘过去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从枯叶铺满校园小路,到薄雪盖住光秃枝杈,还是会被调侃,还是会乱七八糟闲聊,没谁刻意避忌,也没谁异常好奇。
六十册聊斋连环画已经念完,换成《意林》,又换成了《故事会》。
“这本念完了。”
“没事没事,”元京墨一层层上下走楼梯暖和身子,“先不换书,我给你讲一个啊?”
秦孝说:“行。”
“那个故事呢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个人一起长大、定亲,男人说要去大地方闯荡,赚大钱回来娶她,女人说她会每年给他纳两双鞋垫,照顾好两家长辈,等他回来。”
元京墨换了讲故事的顺序,秦孝听到“纳两双鞋垫”这里才想起来是哪个故事。
这个故事秦孝知道,他很早之前就看过,还给元京墨讲过。
元京墨停了停,猜秦孝想到是什么故事了,故意问他:“你知道他们俩后来怎么样了吗?”
秦孝当然知道。
男人去了大地方,攀附权贵娶妻做官,让人给家里传话说自己打仗死了。
几十年过去,男人的官越来越大,为了名声去穷乡僻壤体察民情,甚至没想起那个山沟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更不用提被他抛下的未婚妻。
男人进门的时候女人在纳鞋垫,她没日没夜干活供养两家老人,又一直思念死去的未婚夫,早早就老了。她在看见男人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但男人叫她“大娘”,说路过这里,想讨碗水。
女人没说破,在男人夸鞋垫好看时讲了从前的故事,拿出几十年积攒的一箱鞋垫给了他。
男人当着手下人的面谢了又谢,离开时路过一条阴沟,把那箱鞋垫扔下去,走了。
故事最后写男人,“仿若终于解决一桩大麻烦,长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容光焕发”。
元京墨白天在图书馆看的时候甚至想过这是不是另一个故事,可封皮上那群线条乱七八糟的冲人叫的狗实在特别,元京墨印象深刻,那个冬天的下午秦孝给他讲的故事就是这本里面的。
当时他猜男人就是女人的未婚夫,可又不喜欢这样的故事走向,只想想就不高兴得很。
秦孝编了一个新的故事给他。
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元京墨清楚记得那个午后的所有细枝末节。
记得锅里升腾的热气、炉子上的地瓜,记得搓洗下巴的力道、罩住视线的毛巾,还记得秦孝拧起的眉头,和不经意偏头的笑。
“秦孝——”
“在这。”
元京墨在灯光下倚着栏杆:“我想吃你烤的地瓜了。”
“等你回来,给你烤。”
“我说,我想吃你烤的地瓜了。”
秦孝微怔,一时没出声。
“是想你了。”
“嗯,”秦孝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元京墨单脚跳上一级台阶,笑了,“我知道,你也想我啦。”
第58章 话
秦孝那里旧书多,每天晚上念几页已经成了习惯。
天越来越冷,秦孝不让元京墨在楼道里打电话,元京墨睡前窝在被子里,不声不响地听,在秦孝低平无澜的声音里睡过去。
听着听着,学期就到了底。
大部分科目在期末前两三周陆续结课,还在上课的科目没剩几门,每天都有能随便安排的大把时间。
但宿舍没人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