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大约十分钟后,联盟警署的人赶到了现场。
备用灯源打开,入眼一片狼藉。
宾客们虽然惊魂未定,但情绪整体平稳,唯独一个身穿灰格西装的男人,跪在布菲台边痛苦地弓着腰,又哭又吼,撕心裂肺。
一柄蝴蝶刀扎穿他的掌心,将整只手结结实实钉在桌面上。
这种情况需要专业医护人员处理,韩警司叫人打电话增援,又安排人手去找酒店,协助核对今晚所有上岛人员名单,排查可疑人物和其他失踪受伤的情况。
他亲自去调监控,谁开的枪、谁又扎伤了那人的手,一看就知。
傅星沉扫了一圈人群,没看见林驯。
“他人呢?”
霍霆霄把沾血的玻璃碎片收进口袋,看着在厅内各处取证拍照的警员,漫不经心地回答:“谁知道呢。”
“你们在说谁?”段旸一脸状况外。
傅星沉:“爱心小天使。”
段旸:“你能不能正经点!”
“三位没受伤吧?”韩警司安排妥当后走过来,态度殷切。
霍霆霄是霍家未来的掌舵人,傅星沉和段旸都是联盟高官名流之子,哪块金疙瘩在他的辖区内受伤,他这个小小警司都承受不起。
“没事,还挺刺激的。”段旸嘿嘿一笑,竟还有点意犹未尽。
赶在他说错话前,傅星沉箍着他的脖子,把人带走了。
韩警司特意又问了一遍霍霆霄:“霍先生也没事吧?”
霍霆霄摇头,脸上浮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最近因为我的个人恩怨,三番两次惊动警署,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人情我欠你的。”
“职责所在嘛,没必要放在心上。”
韩警司递给他一支烟,两人去偏厅的露台抽烟。
五月春末,习习晚风从湖上吹过来,有点凉。
霍霆霄倚着栏杆,听身边人说起最近对蝎子的调查进展,神情冷淡。
思绪飘向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晃一圈又落回口袋里的玻璃碎片。
他掐灭烟,韩警司立刻停下话,看过来。
“有个不情之请,”霍霆霄莞尔,“希望可以再卖我一个人情。”
三分钟后,联盟警署收工撤队,正打算跳湖游走的林驯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警署答应不再追查是谁扎穿了那名杀手的掌心,但宴会厅的监控录像需要带回去做存档记录。
丁助理费了点功夫,才拿到这段原始监控。
视频送到霍霆霄手中时,段旸和傅星沉也在——他们约好今天一起打马球。
三人一起看了事发经过,段旸反应最大,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只见屏幕上,单脚把灰格西装男踩跪在地,手起刀落的冷酷青年,穿着白衬衫、黑马甲,一副侍应生的打扮。
段旸瞪大了眼:“这是不是被我撞翻盘子的那个人?是我眼花吗?”
一边说着,一边把录像倒回去确认。
傅星沉好笑地说:“不用看了,就是他。”
“……我操,”段旸一阵后怕,“还好我那天没为难他。”
监控视频从托盘打翻处重新播放,段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奇怪:“这个人什么来路?一碰见霆霄,连头都不敢抬,还绕路走……我们霍总有这么吓人?”
霍霆霄闻言笑了一下,邻家哥哥似的温和无害。
段旸更纳闷:“扎人家手的时候那么狠,感觉胆子挺大的呀。”
“胆子当然大,”傅星沉打趣,“他还敢撞霍总的车呢。”
段旸好奇心强,忙问怎么回事,傅星沉却转开话题,说起今天凌晨蝎子名下一家化工厂突然爆炸的事。
“说这个人呢,”段旸轻敲两下电脑屏幕打断他,“你跑题了。”
“没跑题,”傅星沉扬扬下巴,“听说这事是他干的。”
一直观看监控画面的霍霆霄,终于抬起目光。
傅星沉却耸肩:“我只知道这么多。”
丁助正想汇报这事:“工厂爆炸起火的原因还没查清,只知道蝎子和林驯确实决裂了。蝎子被炸进了ICU,刚脱离生命危险,没有其他人受伤。”
他语气稍顿,又说:“只是现场被烧得差不多了,工厂这条线索断了。”
霍霆霄重新看向屏幕,监控里打乱他计划的青年有着极好辨认的身形与发色。
良久,他问:“人在哪?”
“上了蝎子手下的黑名单,现在整个下城区都在找他,”丁助说,“我派去盯梢的人,说看见林驯躲进了黑石俱乐部。”
“黑石……干嘛的?”段旸问。
“下城区有名的中立地带,”丁助解释,“俱乐部主人为类似林驯这种人提供保护,作为回报,他们会打拳或做其他表演为主人赚钱。”
傅星沉补充:“这个俱乐部也帮人调解纠纷,你可以和对家在这里一拳泯恩仇或者……定生死。”
他有故意吓段旸的成分,“之后无论站着还是横着出去,以前的事都不能再提,否则俱乐部会把毁约的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段旸听得眼都亮了:“这么刺激!警署不管吗?”
丁俊说:“俱乐部是合法生意,表面工程做得没有破绽。至于傅先生说的横着出去和反悔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我要去看看!”
段旸喜欢刺激,但从小家教严格,没机会出入这种场合。直到完成学业,他才偷偷摸摸去下城区玩过两次。
傅星沉没意见,段旸立刻鼓动霍霆霄一起同行。
霍霆霄问:“你不是要去打马球吗?”
段旸说:“马球什么时候都能打,再说打球哪有这个有意思。”
他铁了心要去下城区走一趟,而且一定要傅星沉和霍霆霄陪同,方便家里查问时有人给他打掩护。
霍霆霄想了想,让丁俊备车。
联盟首都有河贯穿入海,城市划分八个行政区,但人们习惯以河流的上下游,笼统地称呼上下城区。
最近几十年,随着政治经济中心向北迁移,上城区名流风云汇聚,发展日益迅速, 生活方式追求优雅奢贵。相较之下,下城区的人文环境粗狂张扬、民风彪悍,治安不算好。
街道经常有警笛声呼啸而过,但混迹街头的,该打架的照样打,没有丝毫忌惮。
黑石俱乐部位于下城区的商业中心,黑底金光的巨大招牌在霓虹灯海中极为显眼。
段旸一脸雀跃地下了车,环顾四周瞧新鲜,结果一回头,先被街对面的警署分局雷了个外焦里嫩。
竟然敢和警署做对门……服气。
傅星沉揽住段旸的肩,顺手在头顶揉了下,叮嘱他:“等会儿别乱跑,低调一点。”
段旸连声答应,霍霆霄走在他们两个身后,穿过一条幽暗的廊道,厚重的隔音帘掀起,巨大的音浪率先迎面扑来。
一楼是个酒吧,灯光摇曳、劲歌热舞,舞台上正在进行一场热辣香艳的限制级脱衣表演。
他们穿过人头攒动的舞池,从消防通道下到负二层,推开防火门,就能隐隐听见一阵阵粗犷激动的吼叫声。
丁俊买了前排坐席票,可以从贵宾通道进场。
这是个小型的室内体育馆,四面阶梯式看台环绕着中间的长形空地,篮球场大小,空地外围有一圈铁丝网,很像马戏团作驯兽表演的笼网。
几盏超强功率的探照灯打在笼内,一个身穿黑色运动短袖短裤的男人站在灯下,露在衣外的皮肤被照得雪亮。
他两脚腕间各扣着一只黑色环铐,两根约三米长的铁链拖在地上,另一端锁住台边的铁丝网。
而在他身前,几米之外,伏着一头眼冒荧荧绿光的灰狼。
灰狼垂着尾巴,后腿微屈,森白锋利的尖牙呲露在外,喉间隐隐发出几道慑人的低吼。
一人一兽处在僵持中,呼吸都不平静。
“继续上啊!愣着干嘛呢!”
“别怂!宰了它!”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与怂恿,从黑压压的观众席涌向笼中,每个人都恨不能冲到台上,让一人一狼继续搏杀。
段旸落座,一抬眼看见笼中人辨识度极高的发色,立刻激动起来:“哎!居然是他!”
“坐好。”傅星沉按住他,目光越过段旸,看了眼霍霆霄。
霍霆霄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笼中,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驯攥紧匕首。
鲜血沿着刀尖滴落,在赤着的脚下滴聚成一小滩深红。
刚才他一刀割伤了灰狼的后腿,肾上腺素飙升,心率极快,四周的欢呼叫骂他此刻都听不清楚。
灰狼忌惮他手中的利器,不敢贸然反扑。
它拖着伤腿在林驯几米之外来回踱步,积蓄力量伺机而动,而观众席再一次爆发式的呐喊让它受了惊,灰狼焦躁地低嚎一声,全力扑向林驯。
林驯闪身避开,脚下铁链叮当作响,猛然拉到最长——他已经来到能活动的最大半径范围边缘。
该死!
他急速回防,却晚一步,重达50公斤的成年灰狼跃起飞扑,冲击力相当大,脚下铁链再次绷紧,林驯稳不住重心,被扑倒在地。
灰狼按住他的双肩,张开大嘴,想一口咬断猎物的喉管。
腥臭的热气喷出来,几滴涎水甚至甩在林驯脸上。
林驯咬牙,一直没痊愈的左臂钻心似的疼,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伤臂横在灰狼颈间,勉强将它推开一丁点,给右手腾出空间。
锋利的匕首在掌心急转一圈,寒光一闪,刀子快狠准地扎进灰狼的眼睛。
凄厉的狼嚎响彻场馆,很快被更大声、更兴奋的咆哮压过。
观众席大半的人都激动地站起来,红着脸吼叫着,段旸一瞬间感觉自己误入了某个原始部落。
他是个人来疯,很容易被现场气氛感染,于是跟着站起来兴奋地喊了两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