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唇轻抿,解释:“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史蒂夫在训练的时候,说他带你回房间拿签名,而你为了钱和他。”梁越没有再说,把他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对他道歉,“我没有相信你,也没有询问你,直接做了最糟糕的选择。我很抱歉。”
池曦文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呼吸有些不稳。沉默的几秒钟仿佛是永恒。
池曦文的平静让他更加感到不安,梁越知道,自己曾经的误会和行为给池曦文带来了深深的伤害,这道伤口可能一直没有愈合。
池曦文呼吸逐渐不稳。他的眼睛睁着,盯着梁越模糊的轮廓,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崩裂开来。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有理由,原来梁越的那些冷漠和疏离,竟然是因为这样的误会。
“所以你一直以来,就是因为这种误会,对我……”池曦文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似乎觉得可笑。
梁越覆着他的手心手背,抱他抱得更紧:“我当时真的误会了你,后来才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我今年在上海见了史蒂夫,才知道整件事,都错了。”
池曦文缓缓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消化这一切。他一直以为梁越对他的冷漠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如今真相揭开后,却让他感到荒唐和无措。
“算了。”他不想计较了。
梁越感受到了池曦文情绪的微妙变化,低声说道:“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球拍吗?”
池曦文:“嗯,我带回家了。”
梁越说:“那件事后,我的队友刷到你弟弟的INS,问我是不是送了他球拍,我说不是。”
池曦文表情一怔,肩膀微微动弹,似乎想坐起来,说:“我只是放在家里被他拿走了,我去他家里要,才要回来。”
梁越垂眸:“我当时不清楚,也没有问你。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让我误会更深,那时候不想再和你有什么联系。”
那天是周一,梁越按惯例在网球场进行训练。换衣间里,一个队友半开玩笑地问他:“Leon,你居然把你最喜欢的球拍送给了Tristan 这个bitch?!No way!”
“谁?”梁越眉头微蹙,“我没有送过他球拍。”
队友笑着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池天宇的INS动态:“看看这照片,不是你那支最喜欢的幸运球拍吗?最近都没见你用了,连签名都在上面呢。你也和他睡了?”
梁越注意到照片上的球拍和晒图人的脸,马上脸色阴沉起来。
“我没有送给他。”
另一个队友出声:“我问了,哈哈哈他说他花钱买的,花了一万块呢!嘶,你是送给了别人,被他买走了吗?”
梁越不发一言,烦躁地将毛巾丢在地上,开始训练,每一记挥拍都带着泄愤的力道,球在他的手中仿佛成了发泄情绪的工具。随着力道越来越大,手中的球拍开始有了异响。突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球场上响起。
那支他刚换的新球拍应声而断,球拍的框架被他的力量硬生生打碎。断裂的球拍半悬在他手中,残破的拍线还在微微颤动。
——他告诉过池曦文,不许卖他的东西,居然还是卖了,他心里烦乱不已,脑海中不断闪现池曦文那无辜的、充满爱意的面容。越是想着他,他的胸腔里的愤怒就越汹涌。
于是那天晚上,他接到池曦文的电话,去找他,看见他喝酒失态,没有控制住,带他回了家。梁越问他为什么,池曦文眼里全是朦胧的眼泪,好像听不见他在问什么,情绪失常地说喜欢他。
他那副可怜又依赖的样子,既让梁越心软,又让他气得不知该怎么处理,连套都没有戴就进去了,垂首吻了他的脸和眼泪,还有嘴唇。
梁越心里的喜欢和烦躁在交织。
尽管如此,梁越和他断联后,还是经常想起他,脑海中无法摆脱他那张无害的脸。越不想想他,池曦文的影子就越深刻。梁越甚至对自己这种反复的情感感到愤怒。
昏暗的卧室里。梁越回想起这些过往,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对池曦文说道:“你知道吗?我当时根本不想理你,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可我每天还是想着你,太想你了,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你本科毕业,来美国读书,你到马场当志愿者……我看到你那一刻,就知道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梁越那时根本不想管池曦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到底真不真诚,爱他还是爱钱,就是得每天都看见他,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看他变得卑微和可控,看他眼里溢出爱和受伤。
池曦文在他怀里安静不动,但他的眼睑轻轻颤动,眼睛里似乎泛起了细碎的光。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从来没听梁越提起过,甚至连问都没问过自己一声。
哪怕一次呢。
两人间堆积了无数的沉默与误解,在顷刻瓦解了。
梁越的解释像是打破了一层隐忍已久的隔膜,他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嘴唇落在池曦文的唇角,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我爱你……对不起,做过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第71章
翌日清晨, 加州的阳光透过窗帘微弱地洒进房间,温柔地洒在池曦文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到梁越依旧从背后抱着他, 手臂轻轻环绕在他的腰上, 呼吸平稳而均匀。
昨晚他是背过身睡着的,梁越便从身后将手臂绕过来,跟他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池曦文回答了一个“嗯”字,也没怎么理他, 闭眼睡觉了。
醒来后, 池曦文轻轻移开梁越的手, 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今天要做的事情。他要去参加葬礼,去面对那段曾让他陷入痛苦的过去。
他对池天宇根本没有什么感情,但池曦文的内心对他去世的消息, 也并非毫无波动的。
几年前池曦文因为池天宇的高位截瘫而自责,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梁越一遍遍冷静地对他说:“你还没醒过来吗?他自己跳下去的。你根本拉不住他,也不该拉。”
见池曦文依然沉浸在自责中,梁越的声音变得更冷漠:“你觉得你该为这种人负责?一个想毁了你的人最后毁了自己,你还想背这个包袱?”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冰冷:“他要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自怨自艾,只是在替他背负本不该背的东西。”
梁越的话冷静而冰冷, 却带有一种清晰的力量,让池曦文逐渐从自责中清醒过来。像冰冷的水, 迅速浇灭了那些纠结的情绪,让池曦文终于能看清现实。
他感谢那时候的梁越。
不过在梁越打算陪他一起去参加葬礼的时候, 池曦文拒绝了:“我自己去就好,这是我应该自己面对的,你不用陪我。”
梁越后退一步道:“我陪你过去,但我在车上等你好么?如果需要我,你给我打电话。”
“好。”池曦文同意了,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外面天气清朗但气温低,来参加池天宇葬礼的人非常少,现场只有几个人。
池曦文带了一束鲜花,他记得池天宇喜欢玫瑰,所以带了一小束白色的玫瑰花。
在葬礼上,他见到了自己的小姑,一个他早已不想再见到的人。
小姑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披散着长发,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依旧保持着曾经那种强硬的气场。然而,那种凌厉感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淡淡的疲惫与哀伤,和记忆中那个严厉冷漠的女人有了些许不同。
池曦文对她早就没有了任何期待,所以她走过来时,他心里也没有波动,她走到池曦文面前,低声说道:“小文,我问过天宇,他选了一个离这儿不远的墓地。但我打算把他送回家,送回中国。那里才应该是他的家。”
“好。”池曦文冷淡地应了一声,“您节哀顺变。”
他站在那里,神情依旧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小姑摘下墨镜后眼圈发红,对池曦文说:“你父母……因为签证问题,都无法过来,我们昨晚通过电话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小姑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小文,对不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和记忆中那个强硬的她判若两人。
池曦文没有应声,他的眼神落在小姑身上,突然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长相的一些影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抓住了池曦文的手,愧疚化作实质的激动,“你怎么骂我、打我都好。我当初那样对你,你原谅我……”她回过头来细想,当时的监控里,显示池天宇失控险些将池曦文推下楼,后来他自己摔下去,有池曦文推了一把的原因,但实际上天宇在医院苏醒时,一直疯狂对她强调:“你不要去找他,不是他推的,不要找他……不是他的错,我自己不小心的。”
是怕她去找池曦文确认真相。
池曦文根本不可能是故意的,她在新闻里看见了他,他是一个那么那么好的孩子。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小姑。”池曦文侧头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模样,本来毫无波澜的心脏,仿佛被扎了一根刺,或者说这根刺存在已久,没有拔除,现在又开始让他隐隐作痛。
“小文,对不起,我知道是我错了。天宇不该占据你应得的一切。”她的眼睛泛红,坚硬外壳此刻已经完全崩塌:“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太多……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补偿你。”
池曦文微微低头,语气平静:“我不需要补偿,也不想听这些。”
她握住池曦文的手,带着一丝绝望:“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我所有积蓄都留给你。我在美国有几处房产,还有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所有的一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愿意接受。”
池曦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轻轻挣开对方的手,疏离道:“不必了。我只想安静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这些东西不重要。”
小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声音变得更加哽咽,几乎快给池曦文跪下了:“小文,我真的很抱歉……天宇他也走了,我只剩下你了……原谅我,行吗?”
池曦文搀扶住她,弯着腰沉默了许久。曾经那张强硬、冷漠的脸,如今却被岁月和愧疚磨得不再锋利。他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照顾自己吧,今天是天宇的葬礼,您也不该如此失态。节哀。我参加完葬礼,还有事要离开,我工作比较忙,抱歉。”
她的道歉在他看来已经太迟,无法弥补过往的一切。
所以在葬礼过后,池曦文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停留的意思,径直转身离开。
池曦文走出草地,坐上了车,梁越已经在车里等他。见池曦文上车,梁越侧身轻声问道:“还好么?”
池曦文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声音透出一丝疲惫:“还好,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也不打算再纠缠了。”
梁越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拉过他的手安抚,同时让司机发动车子回家。
下午,池曦文决定去看望艾文。艾文是他硕士时的同学,算是他关系最好的同学,现在是一名高级兽医,任职于加州的一家大型野生动物保护中心。池曦文还记得艾文羞涩腼腆的模样,每次提到自己工作时,脸上总是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到达中心时,艾文正在为一只受伤的鹰做检查。看到池曦文,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笑容:“Shawn,真、真没想到你会来,我马上就下班了。”
而后看见了梁越,艾文更意外了,小声地问池曦文:“我以为、我以为你们分手了。你去非洲之后,Leon经常给我打电话、问、问你的近况。”
池曦文点了点头,坦然地回应:“我们最近和好了。”
艾文松了口气,微笑着说:“和好了就好。”他对梁越并没有太多意见,因为池曦文去肯尼亚后,梁越经常联系他打听池曦文的消息。虽然艾文对梁越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但他知道梁越确实很关心池曦文,而池曦文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梁越,他们聊天时池曦文总会提到他的男朋友。
接着,两人聊了些近况,艾文带池曦文去看那只受伤的鹰,并为它做了详细的病情判断。正当他们讨论着老鹰的治疗方案时,中心的工作人员匆匆进来,告知有另一只动物需要他的帮助。
艾文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凝重,看着池曦文:“对了,Shawn,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一只美洲狮的伤情有些复杂,我们一直没法确诊。你能帮我看看吗?”
池曦文毫不犹豫地答应。
艾文的同事们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艾文解释:“Shawn是我老师最优秀的学生,他曾和Andrew教授在非洲做了三年的野生动物保护救治,有非常丰富的手术和诊断经验。”
池曦文对梁越说了一声让他在外面等候,随后跟随艾文进入诊疗室。
那只美洲狮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右前腿上有一道深深的撕裂伤,四周的皮肤出现了严重的肿胀和红肿现象,伤口有化脓的迹象。池曦文轻轻触碰了伤口周围,发现美洲狮的体温过高,精神萎靡。
“它的伤口有明显的继发性感染,”池曦文冷静地说道,“但是单凭感染并不能解释这只美洲狮的整体症状。你们有没有做过寄生虫筛查?”
艾文点了点头:“我们做过了,但结果不明确。检测中没有发现常见寄生虫的迹象,我们怀疑可能是某种罕见的病原体,但一直找不到根源。”
池曦文仔细观察了美洲狮的毛发、眼睛、口腔等部位,沉思片刻:“我在非洲曾经遇到过一种情况,类似的伤口感染背后,实际上是由于一种罕见的蜱虫咬伤所引起的。初期没有明显症状,但蜱虫携带的特殊寄生虫会慢慢在体内扩散,造成广泛的感染。”
艾文眼中一亮:“我们做了常规的蜱虫检查,但没有发现任何残留迹象。你认为有可能是隐匿性寄生虫感染?”
池曦文点头,指着美洲狮的皮毛:“是的,蜱虫的咬痕通常很难找到,尤其是在动物的厚毛之下。我们要重点检查皮下层,并结合血液检查,寻找特定的寄生虫抗体。这类寄生虫在伤口周围会释放一种抑制愈合的蛋白质,这也是为什么常规的抗生素和处理方法效果不佳。”
艾文恍然大悟,立刻让同事们准备新的血液检测和皮下取样。有了池曦文的判断,艾文马上找到了方向,针对感染源和寄生虫进行同时治疗。
池曦文没有参与接下来的治疗过程,和艾文告别后,傍晚时分,他和梁越回家,手牵手漫步在家附近的狗公园。
这里是曾经池曦文除了学校以外,最喜欢来发呆的地方。
通常他都是一个人过来,附近所有狗主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兽医院的学生,所以总是问他寻求简单的专业意见和帮助。
池曦文的目光低垂,落在两人紧握的手掌上,梁越摩挲他的手心,问:“怎么了?”
池曦文说:“你戴着戒指。”
梁越说:“你的那枚戒指在我那里,你走的时候把戒指放在了桌上,我有好好收着。”他注视池曦文在夕阳下的侧脸,“如果你还愿意戴上的话。”
池曦文没有回答愿不愿意,抬首时,近处橘红的光线与湖水交织,微风轻拂,橡树枝叶沙沙作响,湖面像碎金在水上跳跃。
很可惜梁越永远不会知道夕阳是什么颜色。池曦文望见大狗小狗在草地上奔跑,主人们在湖边悠闲地聊着天,远处的鸟鸣声与欢笑声交织,时间也在这片熟悉的宁静中慢了下来。
池曦文发了会儿呆,没有看梁越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二十岁的时候,和你第一次来这里的公园时,我就想过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想我们老了,也有一只或者好几只狗,我们会在这里散步。”
池曦文停顿:“但事情和我想的总是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