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第97章

黎括打发了店员,在闻凇意身旁的一个石墩坐下。

闻凇意抬头看了一眼他,眉眼哭过,红通通一片,看起来糟糕极了,黎括心脏不自觉疼了一下,他想伸手去摸摸他那双哭红的眼睛,又想安慰他别哭,一时间,不知如何做。

倒是闻凇意重新低垂眼睫,以往见黎括总会下意识弯起的唇角再也没有弯起,他一个人,仿佛坐在了世界最孤独的角落,被人抛弃了无数次一般。

“黎括,对不起。”

黎括低低应了一声,干涩说:“不是说好了,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和对不起吗?”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的东西,我以为长大了,就能保护好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很可惜,我办不到,我太没用了。”

黎括突然就明白了,闻凇意因为那把摔坏的琴,带入了小时候那把被他父亲摔坏的琴,没想到还能被摔第二次,就好像他破碎的童年怎么努力、怎么弥补、怎么挽救......

都无济于事。

黎括有点后悔把琴硬塞给他,让他承受这么重的伤害,有点后悔利用小提琴来达到目的。

喉咙一阵哽咽,有什么坏情绪堵在嗓子眼,好半晌,黎括说:“你很厉害,在我眼里,你很厉害。”

闻凇意听了,站起来,扯出了一点点笑意,说:“谢谢你的安慰。”

他逆着光,身影在黎括看来有几分模糊,轻缓的嗓音仍旧带着颤:“黎括,我知道你待我不同,也是因为我和莫瑜长得像。说起来,我因为这张脸,沾了很多光。”

他说了这一句,默然须臾光景,又继续说:“但我也因这张脸,才......”

才什么呢?

成为他们之间争斗的工具吗?

深呼吸好几下,闻凇意抖着唇,做了结语:“黎括,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也别再送什么东西。我这里有一张卡,是之前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退的钱,我还给你。维修小提琴的费用,我也已经付了。”

“还是很抱歉,摔坏了你的琴。”闻凇意在他面前蹲下,看着黎括,“黎括,别做让自己遗憾的事,你与其不着调地把精力在一个相似的人身上,利用他和情敌斗气,不如成熟点,去改变自己,或许莫瑜会主动来到你身边。”

黎括没想到闻凇意看出来了,他皱着眉,手垂在身侧,蜷起又松开,他说:“你、你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很坏?”

闻凇意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们这样,让我很烦恼,很狼狈,很难过,也让我明白,虚假就是虚假的,就像你送的那把琴和我小时候拥有的那把琴,逃脱不了被摔的命运。”

“有些人,有些东西,命运都已经注定了。”

明明闻凇意没说什么,黎括却觉得脸颊重重挨了一巴掌,他没想要伤害闻凇意,他只是在和裴渡赌气,在和莫瑜赌气,他也不想伤害闻凇意的。

但他忘了,从故意接近闻凇意的那一刻起,伤害就已经产生,甚至蔓延了。

但他忘了,闻凇意也会受伤、也会难受、也会有用力逃避仍摆脱不了的阴影。

是他和裴渡,共同把他的阴影拽了出来,束手旁观,看着他哭泣,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无力地说:你们让我很烦恼,让我很狼狈,让我很难过。

再次默然许久,黎括生涩开口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能不能还和我做朋友?”

闻凇意目光柔柔看着他,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能了,我没那么大方,不揍你算好的了。”

“其实我是想把卡摔你脸上的,但看在我们之前相处愉悦的份上,我就斯文点吧。”他把银行卡放在黎括膝头,站起身,看样子要走。

黎括抓起卡,边缘的硬度,硌得他掌心生疼,但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恐慌:“那裴渡呢,你也要和他算清,离开他。”

闻凇意平静说:“时间到了,我会走的。”

“什么意思?”

闻凇意眸光放在他身后的已经彻底打烊的小提琴店,就好像在心里也打烊了一般,他抿着唇:“我付不起违约金。”

“我可以补偿你,违约金我可以帮你给。”黎括闭了闭眼,遮不住满眼的愧疚,“就当是我对你的歉意。”

“不需要。”大哭一场过后,闻凇意没那么压抑了,他头也不回,很固执说,“我不想欠你了。只希望我们以后再见就是陌生人。”

“黎括,你很聪明,但不要把聪明放在这种小事上了,大丈夫有所为,不为莫瑜也为你自己。”

闻凇意也是贪心的,如果不是他不是因为占了黎括那么多钱,对他始终有着淡淡的纵容,黎括根本不可能一次次利用他,与裴渡和莫瑜赌气。

谁又能说得清,双方不是在互相利用呢。

谁又能说得清,黎括有没有那么一刻,真心把他当做朋友。

“是违约金问题,还是你根本不舍得离开裴渡。”黎括露出讽刺笑容,指甲嵌进掌心,他感觉不到疼,“我看见你脖子上那些痕迹了,你和裴渡上过床了吧。”

闻凇意第一次用很冷很陌生的眼神看黎括,然后缓缓笑了,眼睛里毫无笑意:“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黎括,我不是你的小竹马,我和谁上床都和你无关。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这辈子都不想。”

店铺的广告灯光一盏盏开始熄灭,唯有路灯散发着刺眼的光,黎括望着闻凇意离去的背影,狠狠地把卡砸在了地上,他牙关咬得很紧,转身要往反方向走,走了几步,他忍了又忍,折返,又捡起了那张卡,背面还写着密码。

卡还很新,闻凇意肯定是在附近的自助银行临时办理的,他在来得路上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是存心刺激裴渡,以前或许也有怀疑,但因为他说他们是朋友,所以自动抹去了那抹怀疑。

难怪一直坐在这,就为了等他来。

晚上闻凇意给他打电话,只说摔坏了琴,却绝口不提裴渡,是因为闻凇意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闻凇意那么认真把他当朋友啊,甚至连裴渡都不清楚的童年创伤,都告诉他了,他却毫不犹豫利用这点,伤害他,他比裴渡卑鄙多了。

报复了谁呢。

黎括露出苦涩的笑。

他可真是混蛋。

难怪莫瑜总说他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

冬天的夜晚,实在冷得可怕。

闻凇意穿着单薄,穿梭在另一处街市,热闹将他包围,他却未被感染一分。

从街头走到街尾,他脸上始终扯不起笑容。

他疲倦地找了处椅子坐下,口袋里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响了一路。

他手心手背、包括全身,冷得麻木僵硬了,再一次体会到了十五岁那年无家可归的境遇。

“冷不冷?喏,我老婆给你的。”双手之间,突然被塞进一杯热牛奶,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嗓音。

闻凇意抬头看,不知所措。

“我老婆看到你失魂落魄地从那边走过来,坐在这不动弹,又看你穿得这么少,怕你冻死,让我给你买杯奶茶,但我觉得牛奶长身体,就给你买了牛奶。”

闻凇意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多少钱,我转给您。”

“哎哎哎,钱就算了。赶紧回家去吧,你冻坏了我老婆肯定会心疼。”老板叼着烟,任由燃烧的烟往上熏着眼睛。

闻凇意想扯出个笑的弧度,但脸颊已经冻僵了。

老板似乎看出了他的困境,猜测说:“是和家里人吵架了离家出走?还是寄人篱下?”

闻凇意把委屈咽回了肚里,克制地说:“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老板松了口气:“那就行,事情迟早会想通的,那你赶紧回家吧,不然我又要报警了。”

有那么一瞬间,闻凇意真希望对方报警,好让他有个地方去。

“赶紧回吧,要是没有钱,我借给你,改天还我就行。”

老板大有闻凇意不走,就坐着陪他到底的架势,闻凇意只得站起来,朝他鞠了个躬:“谢谢您的牛奶,也谢谢您妻子的关心。”

看着闻凇意离去的单薄的背影,老板嘀咕道:“这么礼貌跟谁学的,我家小兔崽子要是有这么礼貌就好了。”

.......

高峰表演完,下台的时候,所过之处,笑声揶揄声不断。

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洗手间把脸洗了,纸巾擦着脸上的水渍,从教学楼回小广场,恰好与理科楼下来的裴渡撞到一块儿。

“渡哥,你跑这么急上哪去啊?”

裴渡光明正大举着亮屏手机,一只手抓着黑色毛衣,脸色很难看,神色也很焦急。

“看到闻凇意了吗?”

高峰摸不着头脑:“不在教室吗?”

他是昏了头,才会病急乱投医,问刚结束表演的高峰。

“我先走了。如果闻凇意得奖了,你帮他领一下,就说他身体不舒服,我带走了。”

“诶,可是.......”

裴渡的身影快速融进黑暗里,高峰想再问些什么,都没来得及。

裴渡一边继续给闻凇意打电话,一边打了车回别墅。

无数通拨出去的电话,直到他人回到漆黑空旷的别墅,也没有被接起。

除了学校和别墅,他竟对闻凇意能去的地方,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坐在门口的台阶,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能去哪找时,裴渡才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

他也才真正意识到,他和闻凇意之间的羁绊并不深,仿佛蚕吐出的丝,看似密密麻麻,实则一扯就断,经不起任何折腾。

惊露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他跌跌撞撞寻找,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见的人呢。

裴渡一时情急,忘记了查闻凇意的手机定位,他想找,随时能找到。

他不管不管给黎括打了电话,找他要人。

对方声音沙哑地接起,明白裴渡的来意,直截了当说:“他把琴送回店里修,我找过去,他哭了一场。是我的错,裴渡,我利用你把他伤害得很彻底。”

裴渡没心思听他扯别的,开门见山说:“他人呢?”

黎括似乎坐直了身体,声音也凝重了些:“他还没回家吗?”

“要是回家了,我会给你打电......”

摆渡车的灯光,从他眼睛划过,裴渡闭了闭眼,睁开时,就看见闻凇意从车上下来,还对保安说了谢谢。

裴渡挂了电话,一步步朝身形单薄的Beta走去。

闻凇意神情一如学校那般,冷淡疏离,又保持着客气看着朝他走来的裴渡:“你站门口不冷吗?我只是想把琴送去修,就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你不会连这也要生气吧。”

裴渡捏着电话,看着他,僵硬地伸出手:“我没生气,你电话没接,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闻凇意看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想抗拒想躲开,但又在无声做着某种妥协,心里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碎掉了,再拼不起来。

于是,裴渡朝他走近,他没避让;裴渡握他手腕,他没挣脱。

但正是这种无形的安静与顺从,让裴渡感到了难堪,像有什么在抽打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黎括一开始其实就瞧不起Beta,他很厌恶Beta。

用钱戏耍那些Beta小弟,看着他们为了钱讨好自己谄媚自己就觉得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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