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姬循雅身上游走,他感受到了赵珩的目光, 微皱了下眉,呼吸却更沉了几分。
无他, 只因赵珩的目光太,亵玩了。
仿佛只是在面对一个,供他肆意取乐的玩物。
下一刻,冰凉的触感贴上姬循雅的下颌。
玄铁森寒,触之若百年不化的寒冰,饶是姬循雅体温极低,此刻毫无防备,都被凉得眉峰一紧。
他狠狠地望向赵珩,下意识倾身向前。
“哗啦——”
腕上铁链瞬间被拉平。
姬循雅骤然回头,看到那根束缚自己的链子时,下颌有一瞬绷紧。
赵珩弯眼。
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捏起赵珩的下颌,姬循雅无意识地眯了下眼,幽幽的珠光洒落其中,映得眼底血红更甚,望之,危险至极,“陛下以为,这条链子锁得住臣?”
赵珩笑着摇摇头,他当然不觉得这玩意锁得住姬循雅。
他能想办法撬锁,作为密室的主人,姬循雅只会比他更懂得如何解开玄铁链。
但赵珩并不在乎,姬循雅能不能解开。
“没想锁你,”帝王的声音在姬循雅耳畔响起,低沉,又带了点温和的笑意,暧昧而缠绵,“将军若想解开,就,自便。”
他在意的是,姬循雅想不想解开。
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隆起,撑得夏衣隐隐可见内里遒劲有力的线条。
但姬循雅未动。
赵珩带了点薄茧的指腹慢悠悠地刮过姬循雅的手腕,而后,五指缓缓收拢,轻轻环住。
一举一动都既缓慢,又轻柔。
像是在告诉姬循雅,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止他。
下颌线绷得愈紧。
赵珩正要礼尚往来地锁上姬循雅的另一只手,一直安静得除了胸口上下起伏能表明他是个活人的姬将军却动了。
漆黑的双眼冷幽幽地盯着赵珩的眼睛,“陛下,臣并无令人锁起来的嗜好。”他说。
二人相识两世,这还是姬循雅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同赵珩说他的喜恶,赵珩动作猛然顿住,激动得险些热泪盈眶。
活人!
有反应有偏向的活人!
赵珩上辈子就时常怀疑姬循雅是不是披灵殿内那尊没雕刻人面的神像成了精,幻化出清丽幽雅的容貌来戏弄他。
现下终于可以笃定,这是个活的
黛青的长睫开阖。
赵珩简直难掩心头喜悦,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心底猛地一沉。
能让姬循雅这样的人说厌恶,恐怕,又与姬氏有关。
这鬼地方怎么阴魂不散的?赵珩厌恶地心说:明日就下令刨了姬氏的祖坟。
赵珩松手。
手中的锁链与半悬的锁链轻轻碰撞。
“咔。”
响声脆,但很轻。
赵珩倾身,正要将姬循雅手中另一处枷锁亦解开,后者却向边上一偏。
姬循雅淡淡道:“没有寻根究底,却不像陛下的性子了。”
“在卿心中,”赵珩似叹似笑,“朕究竟成什么人了?”
不等姬循雅开口,下一刻,他忽觉肩头一重。
他身体僵硬了须臾,缓缓偏头看去。
不过几次接触,这位惯会揣摩人心的帝王好像就知道了他的偏好一般,自然地将他的颈窝当软枕,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腥甜萦绕鼻尖。
可赵珩却不觉恐惧憎恶。
他往里贴了贴,低低道:“嗯。”
这个姿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睛。
似只是个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姬循雅定定看了片刻赵珩柔软的发顶。
沉默须臾,方道:“姬氏极重规矩,尊卑分明。”
赵珩轻阖的眼睛陡然睁开。
他就知道!
这死气沉沉的破地方是怎么能养出姬循雅这么钟灵毓秀又,不失沉稳的大美人的!
赵珩此刻的想法若是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人知道,恐怕都会震悚地睁大眼睛。
不是惊于姬循雅钟灵毓秀,而是觉得,皇帝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姬循雅,离疯恐怕不远了。
“其中,以王族身份最尊,”比起赵珩的愤慨,姬循雅的声音平淡无波——毕竟姬氏王族大部分都被他杀了,他很少同死人计较,“刑虽不上贵胄,可犯错在所难免,负责管教公子的先生们不能责罚,但又不可纵容。”
赵珩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所以,你那些衣冠禽兽的长辈们又想出了什么扭曲人性的好法子?”
语气冷漠,用词无礼至极,姬循雅听着,神情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柔和了几分。
姬循雅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仿佛在安抚赵珩似的,“还未至扭曲人心。只是将犯错公子的手腕以藤条缠住,关进祠堂中,跪在列祖列宗前悔过,直到心甘情愿地认错,为止。”
赵珩闻言眉宇狠狠一压,“跪祠堂?”
若姬氏的祠堂如平常人家的祠堂一般,赵珩恐会对这种惩罚不屑一顾,毕竟他是被罚跪能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呼呼大睡的人。
但,姬氏的祠堂实在……太与众不同了。
姬玙降齐后,曾上书求君上能够保留姬氏的祠堂。
赵珩本无斩草除根之意,自然允准这个看似合理的请求,只派礼部的官员去检查祠堂,将内里违制之物拆除销毁即可。
不久后,当年的礼部尚书上奏,“请陛下将姬氏原有祠堂拆除。”
赵珩当时无心于此,随口问道;“违制之处很多?”
礼部尚书沉默片刻,答:“陛下,姬氏祠堂内并无先人画像,而是历代燕君的塑像。”
赵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礼部尚书似回忆起了某种极其可怖的画面,喉结艰涩地滚动,“陛下,塑像非全为金石所制,而是……而是裹了人皮的泥像!”
赵珩霍然抬头,“什么?”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香缭绕中,塑像的面容模糊不清。
礼部尚书靠近数步,仰面去看。
他先是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如同朽木一般陈腐的味道,被香料遮掩着,若有若无。
在看清泥塑的头颅后,惊恐地瞪大双眼!
那不是泥塑描金的头像,却是用了不知何种方法剥离了人皮,将一张张皮紧贴在木像上,望之,有如披着人皮的骷髅一般可怖。
每一颗头像都枯瘦干瘪,唯有眼珠浓黑饱满。
又惊又作呕的礼部尚书鬼使神差间与那雕像对视,才发现,那一颗颗眼珠其实是雕琢成人眼的宝石。
只有漆黑的瞳仁,而无眼白。
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即便自认为见过不少奇诡之事,赵珩还是吃了一惊,之后亲自过去,果见一颗颗裹着干枯人皮的头像。
唇角皆被以银线巧妙地缝起,使其看着,永远都是含笑的模样。
诡魅邪气,不似祠堂,倒像一以生人为祭品的祭坛。
对此,皇帝陛下对姬玙言简意赅地命令道:“朕给你三日时间下葬。”
礼部尚书时年已过半百,尚被惊吓,何况当时不过几岁的姬循雅。
被迫跪在这一尊尊尸像前,暗淡的光线中,唯见头颅诡异地上扬,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姬循雅当年便是再镇定,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孩子,孤身一人与这些人头像面面相觑,该是何等恐惧和恶心?
赵珩冷冷道:“昔日朕真是对姬玙宽容太过了。”
姬循雅望着赵珩冷冽的神情,这一次却不觉得恼怒。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赵珩,“臣幼时顽劣,又不知悔改,被罚了多次。”
姬循雅的母亲一直不为世人所知,赵珩心道,哪里是顽劣不知悔改,姬循雅其人,在没发疯之前,同这六个字,连边都沾不上,分明是那些先生见姬衍不重视姬循雅,其年幼,又无强势的母族姻亲保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要罚他,又要让他悔过,认错。
一群畜生!
难怪姬循雅会说,不喜欢被人束缚。
赵珩心绪翻涌。
他倏然抬头。
两人对视。
姬循雅温柔地问:“陛下,臣是不是折损了陛下的兴致?”
面上毫无波澜,却意外于赵珩的反应。
赵珩眼中的,居然是怒火。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看着赵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