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循雅不悦地扬眉,“臣可不是妃妾。”
赵珩无言片刻。
你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个吧!
“陛下?”外面又轻唤道。
赵珩只能感叹幸好寝宫正殿内还有隔断阻障,能让李世子站在殿内说话,不然在殿外门口一遍遍唤皇帝,未免太不像话。
姬循雅目光泠泠,望向赵珩时依旧柔和动人,“陛下,李世子仿佛不愿意离去。”他将下颌抵在赵珩颈窝,以这个算不上舒服的姿势贴着皇帝的面颊。
赵珩觉得姬循雅这姿态同他少年时听的志怪故事中,悄然出现在人身后的鬼类也无甚区别。
“臣以为,李世子不见到陛下不会离开的,”线条锋利的唇贴上赵珩,“陛下,要不要拨冗见李世子一面。”
缠绵地、循循善诱地蛊惑着。
他低语,“就这样,让您的臣子看看陛下现在的样子。”
赵珩扬眉。
姬将军说得绘声绘色,实则无非在逗弄皇帝,想要自家陛下含怒地斥责自己一句,亦或者,双眸含泪,无力地瞪他一眼。
但他显然低估了皇帝陛下的脸皮厚度。
赵珩闻言,细细思索了片刻,顺便抬手把姬循雅要送过来的吻拨到了一边。
在对方定定地盯着他脸看的时候,赵珩点头,“姬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就让他进来,与朕……”
话尚未说完,一只手立时从后面伸来,一把捂住了赵珩的唇。
触感冰凉,微微有些湿润,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唔!”
赵珩有一瞬猝不及防,睁大了双眼。
旋即他才缓下来,心道这和养了个水鬼有什么分别。
“陛下。”姬循雅的声音沉沉。
赵珩弯眼,含糊道;“朕与李卿皆是男子,无需回避,怕什么?”
语毕,便觉得唇间力道发紧。
赵珩余光瞥过姬循雅幽暗的双眸,惊叹于他当真无一处不好看,就连眼底不知何故泛起的血丝,配上这双黑沉沉的眼睛都显得分外摄魂夺魄,于是非但不收敛,轻轻去掰姬循雅手,给自己喘息的余地。
“还是景宣觉得朕衣冠不整为外人看去了有失体统?”赵珩笑:“朕昔日行军打仗时哪有这么多讲究,景宣,卿卿,”手被姬循雅攥住,“娶妻娶贤,卿当贤德恭谦才是啊。”
腕上被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捻了下,“若有这样贤良的皇后,臣还真想见见。”
话音未落,却听李世子缓声道:“陛下,”迟疑一息,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吸了口气,“臣知道陛下更属意明公子,但,臣待陛下的心意始终未变,无论有无名分,臣想留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容臣,再放肆一次。”
李默这话说得既含蓄小心,又放肆大胆。
谨慎在于,他只说自己倾慕皇帝,而只字不提国事,而大胆在于,他竟又直言阐明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更属意明公子?
什么明公子?
姬循雅费力才从记忆里发出一个姓明名岑的世家公子,介于此人不学无术于皇帝毫无用处,他直接将人否定了,根本不期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姬循雅神色有一瞬沉静。
最最要紧的是,何为有无名分?!
李默算什么东西,也配乞求侍君!
赵珩望着姬循雅死气沉沉的脸,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旋即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忍了又忍,险些没笑出来。
寥寥数语就能把姬将军气成这样,李世子也算颇有本事了。
眼见姬循雅抬手,赵珩一把按住了他将要抽剑的动作。
“寝殿见血不吉,”赵珩迅速地说:“你让朕日后如何安寝?”
姬循雅的手已压在剑鞘上,闻言露出个鬼气森森的笑容,“无妨,日后臣夜夜陪着陛下,为陛下守夜,妖鬼不敢近之。”
也是。
赵珩深以为然,有这么个恶鬼在侧,怎么有小鬼敢觊觎活人?
但是,这也不是姬循雅能在皇宫里刀劈九江王世子的理由!
“等等等等等,”赵珩道:“李默此举必有深意,你现在杀了他,于局面无益。”
姬循雅唇角上勾,但他面上丁点笑意也无,就显得此举像个被朱笔勾勒出笑样的纸人,“陛下,有人要做贤后呢。”
赵珩忙道:“你是,你是,仅你一个。”
在赵珩话出口的刹那,他就觉得姬循雅手中力道一松。
他偏头,正对上姬将军的眼睛。
十分怒气已散了七分,见赵珩看过来,眉眼弯起,竟露出了个十分柔和笑意。
长睫轻阖,他眼下又泛着点晕色,竟透出了几分赧然。
可见方才种种皆是故意的,只为赵珩一句承诺。
“陛下一言九鼎,”姬循雅满足地轻笑了声,“臣百死不忘。”
赵珩:“……”
此人阴险狡诈,极擅长借题发挥,切记切记。
李默仍未听到赵珩的回应。
只是……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一直都萦绕在耳边。
又被衣料擦磨的簌簌声遮掩,听不清内容。
李默方才就升起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
姬循雅在里面!
正是因为姬循雅在里面,赵珩才迟迟未有反应。
更不能有反应。
有一息,李默竟觉得帝王有那么点点可怜。
明明是九五之尊,却是居心叵测的臣下们可以摆弄、算计的玩物。
李默扬唇。
那点心疼自然转瞬即逝,他不是不通人事的稚子,自然明白皇帝此刻的处境绝对称不上好。
那双骄傲的、张扬的眼眸,此刻会不会蓄满了屈辱的眼泪?
若他真为皇帝着想,他该适可而止。
但他没有。
他垂眼,苦笑了一下道:“臣亦知晓陛下觉得臣的倾慕之意没有来由,”他轻叹,语气怅然,“自七年前陛下救过臣后,臣就对陛下倾心,只是碍于臣与陛下身份有别,臣又是男子,故而……”一顿,话音中苦意更甚,“臣的心意,从未变过。”
明明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万分艰难。
仿佛只是对赵珩表露心迹而已,就足够竭尽他的浑身力气。
语毕,再不发一言。
姬循雅霍地看向赵珩。
赵珩本听得津津有味,暗叹这位李世子要是不做世子了,以后去唱戏也不是不行,接触到姬将军冷凝的视线时身上一紧,“将军,朕冤枉,朕醒得比你还晚。”
若是他七年前就醒了,岂能容姬循雅领兵犯上?
姬循雅温声道:“陛下,臣实无容人雅量,请陛下降罪。”
语毕,将赵珩放倒在塌上。
话虽说得人不寒而栗,动作却很轻柔。
赵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姬循雅看他。
赵珩道:“别出人命。”
姬循雅又将榻前帘栊放下,也不知应允了没,径直转身而去。
赵珩按了按太阳穴。
这位九江王世子……他轻啧了声。
挑拨皇帝与权臣的关系,直至,将皇帝逼到无路可退,只能选择与他合作。
只是……赵珩心道,他有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王侯在外?
想挟持天子的人,不止九江王一个。
倘他真与姬循雅决裂,也未必只有李默及其父一个选项。
李默本垂首站在门口。
忽听一阵脚步声。
不紧不慢。
“嘎吱。”
门被推开。
李默还未来得及流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寒光骤然掠过眼前!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防备。
在那一瞬间,唯有放大的瞳仁映出了向他而来的利器。
是,剑锋。
第一百零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