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记性一般,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去年他和谢无炽来长阳县时,有过交际的人:“像哪个故人?”
蓝衣奴仆:“哈哈哈,敢问公子贵姓?”
时书:“我姓时。”
“那就对咯!小的认识那位公子姓谢,看来是真的认错人了。”
时书心里猛地一跳,生怕被认出更多,笑了两声埋头吃饭。
不过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衙门的人匆匆走了进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全都给我听着!把你们店里这些红布都收起来,即日之内去布坊购买白布,悬挂于门上。太康帝于几日前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任何游玩耍乐,牲畜也不许屠杀,立刻开始操办!接下来十日,举国上下不得吃荤腥,都走都走!”
“什么?太康帝驾崩了?!”
“皇帝殡天了!”
时书脑海中仿佛被沉重地砸了一拳,心里猛地一惊,转头,才看见这蓝衣奴仆坐着吃饭,身旁恰好放着的就是一卷白布,显然是特意出门采购。不用说,世族肯定当日便知道太康帝驾崩的消息。
时书和杜子涵连忙吃了饭走出门来,举目所见的街道店铺全扎上了白布,绣阁下的观众被人轰走,还有人正在拆红彤彤的牌子,百姓散得一干二净,道路上出现了差役巡逻走动,维持国丧秩序。
蓝衣奴役抱着白孝布走出来,时书叫住他问:“兄弟,太康帝驾崩,敢问下一位皇帝是谁啊?”
蓝衣奴役道:“韩王,兄终弟及,太康帝数月前立了圣旨,将韩王封为皇太弟,死后弟弟当皇帝。韩王已入了太庙,等国丧一结束,便要登基称帝!”
韩王……
时书松开了攥紧他的手,眼神变动:“居然是世子……居然是他即位……!”
太康帝只是阳痿,身体并不虚弱,怎么会在一年之内立了诏书,把皇位传位于弟弟?!
蓝衣奴役反倒认认真真地打量时书:“小兄弟,你当真不姓谢吗?”
时书展颜一笑道:“这我用得着骗你吗?不姓谢就是不姓谢啊,不信你问我哥,时子涵。”
杜子涵:“啊?嗯嗯嗯,是是是,我和弟弟生下来就是响当当一个‘时’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乱骗人那不是愧对祖宗?”
“哦。”蓝衣奴役笑了笑,彻底信了。
一旁并肩走来两道身影,一派清丽华贵的衣衫,绣着玉石的纹路,仪态高雅卓尔不群。时书只用余光一看就知道,绝对是许家那对大少爷!
“走了!”时书转过身去,和杜子涵大步朝码头狂奔。
背后,隐约还传来声音:“少爷,小人碰见一位公子,长得可像谢……”
时书匆匆忙忙地跑,鞋子踩着青石板,跑到了码头附近,眼看一艘南下的商船正要离去,和杜子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咚!”地一声跳上了甲板。
“好耶!看海去喽!”
管他什么朝廷起复,韩王一旦继位,谢无炽的事业必定迎风而上!正所谓木雁之间,龙蛇之变!谢无炽又会因此走上什么权位呢?
他是他……我是我。时书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转身站到了船舱中,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中二名言:“我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河流的风十分畅快,时书只想了一瞬间的政事,但很快就将这一切抛于脑后,他的新征途又开始了!
***
这条河顺流而下,开往东边大海的方向,也就是世界的尽头。不过此时又遇到了困难!在船上没办法干活,他和杜子涵的积蓄越来越少,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下去吧你!没钱坐什么船啊!咳,呸!”
“哎哎哎别推啊别推啊!”时书重心不稳猛地跳到河岸上,接住被塞到身上的包袱,揉了下被推乱的头发。身旁,杜子涵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跪在地上。
“现实,这血淋淋的现实。”
时书抓着包袱扶起了杜子涵,两个人坐了太久的船,稍微有些营养不良,两个人此时都瘦了一些。
经过大半年的流浪生活,时书已经会看地图了,连忙询问现在所处的位置,得知到达海滨小城风城还有一段路程,走路的话翻山越岭要许久,但乘船顺江而下,三日内便可到达!
杜子涵思考了半晌:“时书,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坦白,因为害怕有辱师门,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研究生专业。”
时书:“啊?还有这种说法,你的研究生专业是?”
杜子涵:“航空宇航制造工程,我是一个工学生。沿途我已经在思考,要不然我们自己造艘船划下去吧?”
时书:“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杜子涵:“我当然可以!这下面已经是平缓的水流了,问题不大的。”
时书挠了挠头,眼下,他和杜子涵被扔在一座荒芜的小城市,这地方快要滨海,沿途有许多触沉的船骸遗址,浮木被推向岸边,杜子涵把一根一根的木头捡起来,用岸边废弃的绳索和芦苇排列整齐,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有些简陋的木头筏子。
时书蹲在木头筏子旁看了看:“这个真的可以吗?”
杜子涵兴冲冲把筏子推到水里:“我靠!你看!”
时书回头一看:“我靠!浮起来了!”
“浮起来了!”
杜子涵站到筏子上去,筏子也并未沉没,脸上露出更加欣喜的表情:“可以可以可以!”
时书直接往筏子上走:“你说的啊,要死一起死。”
时书起初还有点担忧,但很快玩闹的心情就超越了担忧,他和杜子涵嘻嘻哈哈坐上木筏,试了试,这就开始顺着水流往下流漂移。
时书想忍住不笑,但真的没忍住,沿途笑了一路,这只木筏子居然质量还不错,傍晚便停在河边拴紧,两个人赶海捡些螃蟹贝壳烤来吃了。
但没想到最后一天,这支木筏子出了点问题。杜子涵仔细研究着水流:“这是要汇入大海了吗?怎么感觉流速不太对啊?”
时书:“?”
时书此时正和他漂浮在茫茫的宽阔河域中,来福也一直很乖地趴着,时书忍不住想拽进他的衣领:“别搞我啊杜子涵!我文化成绩不好,不懂这些的。”
杜子涵:“别着急别着急!”
“哗啦!”一个大浪打过来,来福没坐稳,猛地跌落到水里去了,开始奋力游泳。时书眼睛睁大,双手紧紧扣住木筏的隔断,没成想刚把来福捞上来,一回头,杜子涵掉水里去了。
“哗啦!”又是一个从海里来的大浪。
时书骂了句:“我靠!”转头跳进了水里。十分冰冷的水一下打湿了身体,时书拽着杜子涵往前游动,好在杜子涵会游泳,只是不太熟练,但有时书接应着便能游。
一旁的来福也会游泳,扑腾着爪子跟在时书身旁。
时书上气不接下气,筏子和行李都被海水的浪潮给冲远了,时书领着一人一狗往岸边游过去,水里的泥沙被搅浑,抬起头时,恰好是傍晚接近日落的时候,他和杜子涵终于漂流到了海边,此时一轮金黄的太阳正靠在海平面上,静静的金色辉光洒在整片荡漾的海水中。
这里,便是海边。
时书从现代来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大海。
浪潮一波又一波,时书掌握规律后,游泳游得越发顺利了,片刻之后,他才听到耳朵旁“哈哈哈”的声音,杜子涵正在狂笑:“这也太倒霉了吧!”
“………………”
时书忍了几秒:“你存点体力。”没忍住,边笑边往海岸边靠近,“我靠哈哈哈啊哈神经病吗啊哈哈哈哈!杜子涵你真的神经病!”
海边的沙土,并非大陆的黄土,时书躺在柔软温暖的沙面上,来福正呼哧呼哧喘气,把一身的水甩到他脸上。
“……”
时书擦了把脸,抬头望着海平面旁的落日。体力流失殆尽,实在太过疲惫,一时间竟然动也不想动。
真好,仔细回想森州那天寒地冻,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
时书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少年挺拔的身子晒着温暖的太阳,无拘无束又自由。时书昏昏欲睡,直到片刻,背后传来了一个小小的声音:“这里有两个淹死的人。”
“………………”
不是,什么意思啊?哥游泳的技术还需要质疑吗?时书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背后猛地被吓住,发出一声尖叫:“啊,哥哥!他们活了!”
时书抬起头,才看见是一对兄妹,哥哥约莫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晒得黝黑油亮,妹妹才十岁出头,一只手牵着哥哥的袖子,他俩站在一棵树下,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和杜子涵。
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外地来的人。
时书站起身,对方先问:“你是谁?”
***
时书在这座海边的村落住了下来,村子与世隔绝,有一望无际的蔓延的海滩柔沙,每天早晨,时书都光着脚踩着潮湿冰凉的沙滩,看海水拍打苍白色的暗礁石灰,浪潮声此起彼伏,看太阳从世界的另一段升起来。
这个世界太过于安静,像桃源一梦。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时书沿着海岸线走,浪花时不时吻他的足尖,来福便跟在他身后,在沙滩上按下一连串小狗脚丫。和平与安定呈现在海边的村落中,这个地方,似乎不再收到大景的政治管辖。
村庄的人也很好,耕种后休息,但大部分时间靠着海便可以过活,每天赶海,到沙滩里拎一桶的螃蟹鱼类和虾回去炒了吃。这村庄有收到潮水后废弃的房屋,便稍加修葺,让时书和杜子涵住了下来。
海边无忧无虑,时书也几乎没想起过谢无炽,杜子涵待了三天后问他:“我们也是时候停一下了吧?对这个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
对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吗?
时书:“可以啊,反正冬天也要来了。冬天一来,无论干什么都很疲惫,先把冬天过了再说吧。”
背后,响起声音:“小书,吃饭了。”
收留他和杜子涵村落明叫秦村,因村中人都姓秦而得名,时书住在里正秦六这一家。他家有三个孩子,一个大哥二十四五岁,生了小孩了,叫阿布,还有两个便是那天在海岸旁偶遇的哥哥和妹妹,哥哥叫阿坎,妹妹叫小贝。
小贝才十岁,很喜欢找时书玩儿,老是歪头看着他:“小书,你好白啊。”
时书:“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小贝:“小书,你为什么这么白,我们村里的人都黑。”
时书:“因为你们住海边,老是晒太阳。快,叫哥哥。”
小贝:“今晚吃清蒸蟹,我让我哥给你挑个大的。”
“……”
阿坎看她一眼,说:“小贝快过来,洗海瓜子,你洗的更干净。”
一家人和睦相处,气氛融洽,这座村落里只有悠游自在和平静,没有曾经待在谢无炽身旁时那些勾心斗角。时书走上前去看木桶里,装满名贵但在当地十分易得的海鲜。秦村是一个幸运的村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他们靠着的海恰好有无穷无尽的美食,让他们不用那么艰难便能生活,甚至可以好心地帮助两位完全陌生的人。
时书帮忙淘洗海瓜子,觉得很好玩儿,便一高兴淘了大半盆,导致接下来的晚上和早晨都在吃海瓜子,吃得一家人脸色发苦,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从没见过陆地来的时书这种小孩。
其乐融融,时书于是在温暖的海岸旁,度过了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第二个冬天。
在秦村,时书认识了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杜子涵开办了一个班级,每天教这里的小孩学数学。
给时书整不会了,每天去赶海。
玩着玩着时书便认识了一群村里的年轻人,和他们一起出海,划船去很远的市集外买盐茶酒,这时候时书才发现,秦村原来并非与世隔绝,同样受到大景的统治,也有官府和衙署。
知道这件事后,时书心里不太平静了,或者说知道了所有外在的平静迟早会被打破。
不知不觉,到了春天。
近日无事,闲坐看海。
时书坐在板凳上,陪小贝玩一副绳线,自己得用两只手分开撑着当挂钩,让小贝拨弄着绳线勾出变幻的形状,时书稍微没注意,让绳线从指尖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