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喝着温水,水里放了晒干的薄荷,喝了几口后人清凉了不少。他正前方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在聊天。
“€€狗这群杂碎,怎么比以前聪明了不少?”
时书吃着干果,也在听他们说话。
有几个士兵参与过二十年前的景€€交战,道:“二十年前那次打仗,他们还是群从部落跑出来蛮子,居无定所,住在北€€叫腾多河水畔的山脚下,一群放牧的平头百姓。部落最开始才几千人,后来被他们的天之骄子元格尔率领着,组成了反抗大景的军队,骑上马便冲杀起来€€€€也是他们运气好,竟然能凭借一股子勇蛮,连陷大景三州六府!”
“但二十年前如此大好形势,他们也不敢往南打,只会在平原上冲撞,采取烧杀抢掠养肥军队的做法,倘若往南打,根基不稳,又不熟悉大景的文治,就算打下来也无从治理,而万一败了可是全军覆没啊!”
“€€军便不再往下打,议和二十年。当时的胃口也不大,占领了茶河以北的境界后,乖乖待在那边。而这次边衅再启,北€€实在太恐怖了……”
“这群畜生……我以为北€€骁勇善战空有蛮力,但在智谋上比不过大景的百代儒宗,没成想,这次兵临城下,竟然让人无计可施!”
时书咬着干果,呸了一口,这果子没洗干净,改天去找杜子涵的麻烦。
他心跳得有些异常,不好说话。
那几个士兵还在聊。
“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总之自从二十几年前的茶河协定之后,€€军暂时鸣金收兵,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图谋南下,改元更鼎,重用大景有才之士,学我们这边的礼乐教化。”
“而大景呢?那些上层的有权有势的人,还是那样不当一回事,有权的到处找美人玩屁股,只想着吃喝玩乐,吃香喝辣。€€军擅长骑术和狩猎……他们就把€€人丢进深山,让他们被老虎和豹子吃……还有人,说禁止€€人通婚以绝种,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
时书抬头看了眼,是个很年轻的愤青,像是读过书来军中干事的。
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北来奴,禁止通婚,不让人为制造灭绝。
总之在仇视敌军方面,大景和北€€也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
说到这儿,时书想起了那对兄弟,元观和元赫,还有小树,不知道怎么样了。逃去了哪里,现在如何了?
时书从马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已经到了下午,但阳光依然刺眼,再踩着细碎的石子儿往前走了好几步,一座城关出现在眼前。
时书问:“这是哪儿?”
护卫说:“狁州旁几十里的城池,叫蓝仙,现在是都统制与诸位监军等大人们遥控之地,二位就在此地住扎,任何军情急报派人送去狁州,就不再去战斗的前线了。”
时书明白:“我哥哥……”
第88章 (修)
病理
时书话音未落,透过眼前重叠的屋檐和云层,听到不远处一片催促呵斥之声。
“走!怎么还不走!”
“警醒着点儿,被人看见了别怪我没提醒,这蓝仙城内如今大官遍地走,出个岔子有你好看的!”
“快快快!别耽误了,小侯爷还等着呢!”
蓝仙镇小城池,靠近狁州,地势上恰好在其后背,时常成为军事上的指挥所。实际上,不过是一座黄沙漫天、屋檐交接、日光下的小城,正有源源不断地军马快速出入,手持沾羽毛的军情急报,策马扬起滚滚烟尘。
时书仔细一看,原来是几辆富贵马车,车上帘子掀开,香风阵阵,胭脂四溢,坐着一些貌美如花的歌舞伎,个个生的肤白腰细,唇红齿白,一旁放着琵琶胡琴等物品。
时书看一眼就明白了,拉皮条的。不过无意发现,美人中有人眉眼深秀,容貌不同于大景的子女。被他看见,一旁驱使的人忙道:“看什么看哪?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时书朝自己眼睛上指了下:“来。”
挖。
又不是故意看。
“这谁家的臭小子!”
“干什么?”
时书身后,几个士兵从车上跳下来,瞪着对面:
“怎么?想硬碰硬?”
一旁另有人看出端倪,打圆场:“算了算了,咱们也注意点儿。现在蓝仙县卧虎藏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消气消消气。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他爹的!”
那人骂骂咧咧,催促几辆马车往城里去。
时书转过脸时,问身后的卫兵:“狁州如今军情似火,正是要紧时刻,怎么还有人把歌舞伎往城里送?”
“也不知道是谁,恐怕是东都来的那帮富贵闲人吧!离不了吟风弄月,安享富贵,还有钻美人的裙底。”
林养春从马车上下来,一起走到蓝仙的城下,他们奉公务走的是正门,需出示手书,时书多留意了一下€€€€载着美人的马车则从偏门进,和守城的士兵给了些好处。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突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声,往北方看去:“什么动静?”
士兵说:“狁州还在攻城,估计投石车之类的动静吧。”
时书:“蓝仙离他就几十里,这里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不好说,暂时有一些平静,总比此时兵临城下生灵涂炭的狁州好。”
对比显著。
时书无话可说,和林养春进了城去先见谢无炽。蓝仙城内一条大道直通府衙,府衙暂代为军事指挥处,木楼灰瓦,城中居民早已逃尽,只有极少数胆子大的还留着,探头探脑,其他民居内则全是将士。
街上的人托运着瓜果蔬菜,军需物资,往来络绎不绝,军情急报,时书时不时被身旁的人擦过去。
……马上要和谢无炽见面了。
时书走到指挥使的大门处,东张西望,一个人,猛地从门内滚了出来!
“……”
接着,还没趴整齐就跪在地上求饶:“大人,小的这就去催促!”
时书往公廨门外一望,一袭朱紫盘领罗袍,腰系革带,人身形如鹤站在门楼下,手臂和小腿包裹着银色鱼鳞铠甲,刚踢了人,一旁的护卫正仔细他别有了闪失。
谢无炽。
谢无炽站得极稳,腰间佩了一把缀着明黄色流苏的长剑,手按在剑柄往下疾走来到庭院,将剑稍稍启出剑鞘,跪地的官员抖如筛糠,疯狂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时书看到了他,眨眼,心想:谢无炽这是在干公事啊……
谢无炽眼皮一掠,也看到了他,阴狠的眉梢似乎抬了一下,冰芒稍解。时书连忙转过脸看别处,不打扰他。
好久没见过谢无炽的凶残面貌了。
耳朵听到谢无炽的声音:“狁州前线,按理来说要五十万石的粮食,如今军情似火,城中以及沿线有数十万张口嗷嗷待哺,等着救命的粮草。你可知道,耽误一日将士们便饿一日?”
跪着的人:“下官知罪……下官……”
“平日做事愆延推搪尚且不论!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仍然推三阻四,不把粮草送来!军情如火,耽误军情就是死罪!还有几日期限,说!”
跪着的人:“十日,大人,最迟十日,下官一定将剩余的三十万石粮食送来!”
“如果送不到,怎么办?”
“下官甘愿引颈受戮……”
“哈,本官从燕州至此已半月有余,时辰早给够了,再运不来€€€€”
谢无炽一启剑柄,寒光四射:“这把剑是陛下钦赐,上斩公侯子爵,下斩贪官污吏。你是朝廷廊庙之官,本官不该如此待你,但如果因为粮草耽误,导致狁州失城大罪,本官踢你这一脚算是轻的!到时候摘你的脑袋!”
跪着的人:“是是是……”
谢无炽伸手,扶了他一把:“速去。”
这人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往门外跑了出去。
公廨中驻扎的军队肃穆而立,谢无炽取下剑,递给一旁的辛滨,辛滨双手跪接送走。谢无炽从这粮官的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时书和林养春。
林养春捻着胡须:“谢大人好大的排场!”
谢无炽:“林太医,请。”
林养春说起正事:“狁州现在战况如何?”
谢无炽目光停在时书身上,时书挠了挠下颌,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他移开视线:“生灵涂炭。想必林太医已经听人说了,夏日炎炎,战争时需要提防时疫。”
林养春:“我要亲自上城楼去看看。”
谢无炽并不反对:“今日已晚,二位早些歇息,明日护送林太医去狁州城内。”
两人进了门,说事,时书在一旁听。一路上走动太热,谢无炽倒了杯茶水递给时书。人来人往,议事厅内诸多将领正在吵吵嚷嚷,二人并未说话,谢无炽也面无表情,一派冷淡,维持着在人前的威色。
接待林养春只有片刻,接着,便让送到行馆去歇息。时书跟着一起去,看了看坐在长桌主位,正在看演示沙盘的谢无炽。他一身官服半文半武,衣领稍微扯开,穿得十分禁欲,看得时书也是心里滚了一下。
穿这么好看。
谢无炽你天天上班都这样吗?
是不是在现代,每天上班前也要对着镜子照半天?
真不敢想象你的衣柜。
时书准备走了。
谢无炽抬起视线,似乎却不愿移开。
什么意思?
时书没想明白,转头跟林养春出了议事厅,去别馆。送他的人是辛滨,一起送到别馆。林养春道:“林某一介行医大夫,住这么好?”
辛滨笑了笑:“进去吧。城里的富户逃散,房屋全被征用,这间院子进深开阔,诸位大夫们先住在这里。”
隔壁则是两栋更大的别院,时书进门,见几辆马车从门口驶出,恍然大悟:“那几个歌舞伎,送到这里面了?”
林养春道:“少管这些富贵中人。先休息,明日你还要随我去狁州。”
“行,幸好我八字硬,每天跟你溜达。”时书才发现自己从小什么预防针都打,所以等闲传染病不能近身,届时做好防护措施,便也没那么紧张。他俩进门,有人张罗起饭菜。
时书想到临走时谢无炽的目光,什么意思?
穿这么帅多看两眼怎么你了。
我在军营里给人开避暑药,你就穿这么好看每天到处晃。
时书想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注意力跑偏了,好像注意错了重点。
他又想起件事,摸了摸兜里,膏腴和羊肠都没带。
时书和林养春吃完了饭,便翻翻药材,准备早些安寝。时书躺在温热的床上,听到轰隆轰隆的动静,一匹一匹的马深夜也在奔驰,将最新的军情四处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