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纪之面上闪过喜色,下意识要冲进房中查看陈识清的情况, 眼光瞥到侧前方的夏侯理,又按捺下冲动,等夏侯理抬步往里走, 他才急忙跟上。
陈识清阖着目仰躺在榻上,脸上一片失血的惨白,听到脚步声,却是一眼不看夏侯理, 而是看向在他后面的管家。
“去…咳, 去取陈府家主印…来。”
他俊雅的脸庞温和如玉,丝毫看不出之前如魇住般的疯狂神情。
何纪之惊疑不定地瞅他两眼,恭恭敬敬的领命退下, 去取来家主印递上。
陈识清颤巍巍地探出手,摸了两下印上的纹络:“派人送去季云宗, 交给容仙长,请他…咳,务必收下。”
“…!!…”
何纪之猛地仰起头,满脸掩不住的惊愕。
家主印是陈府掌权人的象征,陈府家底丰厚,世世代代相传。
送出家主印,意味着送出陈府的全部家产,陈识清居然不留给陈府后代,而是拱手相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何纪之脸色大变,噗通跪下:“万万不可,陈府继承不能断啊!仙长是修士,清心寡欲,必不会贪恋人间荣华富贵。”
“我知道。”陈识清又一阵低咳,语气坚决地道:“他不要没关系,丢掉没关系,怎么处理都没关系,我心意已决,照我的吩咐去办。”
明白劝不动,何纪之沮丧叹气,不得不听从。
夏侯理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垂下眼上下打量着陈识清,目光定格在他灰败空洞的眼睛上,粗黑的眉紧皱。
容瑟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陈识清神智昏聩,轻重不分,连万贯家财都不顾?
—
“……”
容瑟半阖下眼,卷翘的羽睫在眼睑下面打下一小片阴影。
他脑海中闪过前世狄不凡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画面,面容阴沉,眼神阴鸷,像是在看什么罪恶的源头,与平时的爽朗正直大相径庭。
宛如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内里充斥着对他的满满恶意。
容瑟至今不明白,他是哪里得罪了狄不凡,对方要让他变成一个痴傻。
仅仅是…他爱上一个男人?觉得很恶心,觉得与他做朋友是耻辱?
人总是容不得污点存在,所以想要毁掉他吗?
季衍衡摸着下颌,有模有样的感叹:“他为了你,真是什么都不顾。”
容瑟侧头看了一眼季衍衡,阁楼顶端的一束光照在他的面具上,滑进他的眼睛里,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为了他?
怎么可能。
江湖人生性无拘无束,受不得朝堂的条条框框,撕破脸是注定的事。
在前世,江湖与朝廷短暂达成和解,没过多久一样水火不容。与他何干。
季衍衡悻悻地摸摸鼻子,熟练地打着哈哈,赔笑道:“你不喜欢听,我不说便是。”
阁楼中灯火通明。
周遭传出的喘‖息声愈发明显,像是一头头陷入癫狂中的兽类,黏腻的燥热溢满空气中。
第三个拍主落到台上。
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踩着满台面的鲜血,拖死物一般,从铁笼中拽出少女。
……
少女乌发散开,瞳眸涣散,似仅剩下个躯壳,对外界的一切失去反应。
季衍衡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开,看得津津有味,眼中趣味盎然,毫不掩饰对天阴女的势在必得。
仿佛台上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个随便用于交易的玩意儿。
“你想要买她?”容瑟问得很平静,面具下昳丽的眉眼清淡如水波。
季衍衡没有收回视线,大大方方点头承认:“三界哪个不想买?但是,不是现在。时候未到。”
容瑟眉心微凝,清冷的声线令人灵台一静:“何意?”
季衍衡是万宝阁主,最是熟悉拍卖规则,不会不知道先到先得、价高者得的道理。
“……”
季衍衡转回头,眼眸微眯,脸上笑容不变,眼底里藏着一丝试探:“仙长似乎对天阴女很感兴趣。”
上云秘境里多少令三界眼馋的灵宝,容瑟与他交易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单单对天阴女,一问又一问。
容瑟眼睫轻颤,一向偏冷的音质混在四下的喘‖息声中,没有半点波澜:“随口问问。”
季衍衡顺着他的目光落回台上,似一下想通什么关窍,嘲讽地嗤笑一声:“不愧是仙门高徒,看不得人间疾苦。怎么,仙长想救她?”
容瑟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一下,一言不发地转开眼。
万宝阁在三界颇有地位,都不如千杀阁诡异猖獗,内里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他一身灵力封存,修为又低,拿什么救?
容瑟不至于为救人而置自身于危险,类似的傻事他前世做的已经足够多,得到的是什么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重蹈覆辙,是世上最愚蠢的事。
容瑟转过身就走,走出两步,又停下脚步。
季衍衡闪身到他面前,手臂伸张,横着折扇,拦下他的去路。
“看在你我合作过的份儿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离开。”
容瑟抬起眼帘,双眼漆黑如点墨:“原因。”
季衍衡放下手,折扇点着掌心,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诡市一开,不闭市不能离开。”
诡市?
容瑟想到在外面看到的诡异场景,心下微微一动,原来真是集市,不过交易的方式特殊一些。
“提前离开会如何?”
季衍衡折扇在半空一停,似笑非笑地指向平台,正要开口回答。
头顶罩下一道阴影,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接上他的话:“那么,下一个被拖上去拍卖的就是你。”
容瑟仰头看去,一张猩红的恶鬼面具对上他的脸,面具后的眼睛阴冷如毒蛇,没有丁点人类该有的温度。
容瑟袖中白皙修长的指节猛地攥紧,看着鬼面具的青年落在他面前,紧接着又几个戴着相同面具的人一一落在他周围。
高矮胖瘦都有,一身黑色劲衣,像是游行在黑夜中的鬼魅。
正是在外面看到的那几个很危险的人。
容瑟直立着不动,瘦削的肩背却在一点点紧绷,鬼面具青年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忽然,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上他的腰。
季衍衡拉他到身前,温和磁性的声音灌入耳中:“我的朋友不懂诡市的规矩,雷阁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容瑟浑身本能僵硬,知道季衍衡是好意,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挣扎。
身上淡雅的青竹香,飘进季衍衡的鼻中,季衍衡微微一怔,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几人中一身侧高大的男人站出来,雷任目光在容瑟身上转一圈,直视季衍衡的眼睛:“朋友?”
季衍衡丝毫未引人觉察地、温柔又强势地一点点扣紧掌中劲瘦的腰肢,像是搂住山巅一捧纯净无垢的清雪。
他喉中愈发干渴,五脏六腑中像藏了一团火,火苗从咽喉一路蔓延到发尾末梢,烧得他面皮紧绷。
“不错。”季衍衡声音沙哑,脸上的表情不变:“与阁主的交易,他功不可没。”
雷任不知想到什么,深不可测的眼眸微动,周身萦绕的杀气逐渐削减。
“如此,不打扰季阁主的雅兴,请便。”
雷任转过身,领着随行的几人要离去,一直盯着容瑟的青年步履一顿,戴着尖利护甲的手指猛然朝他抓来。
“天、阴、猪。”鬼面具青年一字一顿,语调没有一点波动,听得人脊背发凉。
雷任几人骤然停下。
季衍衡嘴角的笑容僵住,低垂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什、什么?!
他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震惊得直愣愣地戳立在原地。
容瑟眸光骤然紧缩,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捏紧袖中的手指。
看着逼近的鬼面具青年,他微侧仰起脸,从面具下露出小片玉石般光滑细致的下巴,深黑而清冷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的心灵。
“捏碎。”莹白如玉的手腕从云袖下探出,青年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分毫惊慌。
季衍衡从思绪中回神,不自禁照着青年的话做,大手捏住青年手腕上的灵链。
咔哒——
右手上的灵链破碎,封印的灵力一涌而出,流向半边躯体。
下一刻,季衍衡眼前金光乍现,固若金汤的保护屏障,罩在他的头顶,拦下鬼面青年的攻击。
“玄灵龙蛇。”鬼面青年冷冷道,不退反进,手摸向腰间,一柄弯月般的刀刃出现在他手中。
刃口锋利,寒光凛冽,源源不断的不详杀气从刃中传出。
不好!
容瑟手心微湿,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纷纷的念头。
“拦住他。”他压低声音道,肩背贴上季衍衡温热的胸膛。
季衍衡脊‖椎蹿上一股麻意,鬼使神差地应下:“交给我。”
话音落下,他身体陡然僵住。
雷任几人的目标明显是容瑟,又不是他,他应什么话?
他仅需要放开容瑟,与其撇清关系,即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不会有任何损失——亦是最明确的做法。
但不给季衍衡反水的机会,鬼面青年朝雷任几人递去个眼神,几人便默契的抽出武器,逼到季衍衡面前。
周遭观看拍卖的人察觉不对劲,纷纷退散开,在几人周围余出大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