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认。”他声音嘶哑,轻得几乎听不见:“弟子…不是魔。”
颜离山冷哼着一甩长袖,端正的脸孔阴沉如水:“冥顽不灵!劳烦仙尊做主,还邵长老一个公道!”
邵岩立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睨着容瑟,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望宁端坐主座,精雕细刻的锋利脸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犹如俯视众生的神祗,不费吹灰之力破开容瑟的空间法器。
容瑟的空间不是什么高阶法器,破开之后里面存放之物一一掉落出来。
数十册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册子、一幅卷起来的画、一些零碎的灵石与几册人间风俗话本…一样稍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磕碜又寒酸,半点看不出是堂堂季云宗的首席弟子该有。
颜离山翻动着册子,上面记载的都是关于望宁的一些生活琐事,桩桩件件,不分大小,一五一十记录在册,有些地方甚至详细地做了批注,足以见得记录的人有多细心。
颜离山翻动半天,没有看出名堂,又打开画轴。
画卷展开到一半,他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似是气得发抖。
颜离山毫不留情将容瑟掀飞出去:“容瑟,你好大的胆子!!”
容瑟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身上的鞭伤撕裂,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凝成结的乱发下,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涣散的瞳眸艰难地转动,看向颜离山的方向。
颜离山手臂一振,剩下的半张画卷展开,画上的赫然是一幅望宁的人像。
笔触细腻,但凡懂画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名堂。
而在画卷的末端,还有一张笔墨勾勒的签字掉落出来。
跟在颜离山后面的颜昭昭捡起签字,一字一句读出上面的题字,娇俏脸庞上是故作的天真:“相思意…师兄你思谁啊?仙尊吗?难不成你对仙尊…”
“昭昭。”颜离山严肃警告,看向容瑟的神色似恨不得剥皮抽骨。
颜昭昭讨好地拉扯着颜离山的衣袖,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发凉:“宗门丑闻不可外传。反正他杀害温玉是事实,有没有与魔族勾连的确实证据,季云宗都留不得他。爹爹,不如按照宗规,废除他的修为,驱逐出宗门,清理门户。”
颜离山假模假样沉思,小心地觑了眼望宁:“按宗规,容瑟的确该逐出宗门,但是他毕竟是仙尊的首徒,主峰不能越界处置,不知仙尊…?”
“……”
画面内外一片死寂,主殿中的人都下意识望向望宁。
望宁侧着眸,不知道盯着焰火看了多长时间,一贯冷漠的脸孔像是裂开一道道缝隙。
他小心翼翼拢着怀里的青年,替青年抽取着体内的残魂。
像是预测到会发生什么,周身气息冰冷得可怕,没什么血色的脸煞白如纸。
主殿中的人全部被吓得面皮紧绷,不敢出大气。
所有人都看到画面中的望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容瑟,冰冷的视线仿佛在看什么难以入眼的垃圾,低沉冷漠的声音,没有丁点转圜的余地:“按照宗规处置。”
男人缓缓抬起手,劲长的五指微微蜷曲,生生抽去留在容瑟身上的灵识。
容瑟身体弹动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颤抖得愈发厉害,孱弱的呼吸像是摇曳的烛火星子,微风轻轻一吹便会熄灭。
颜离山走到他面前,一掌隔空对准丹田,废去他的修为。
容瑟目眦欲裂,嘴巴大张着,蠕一摊无骨之肉一般瘫软在地上,惨烈的模样与在刑台上的颜昭昭高度重合。
画面外的温玉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内心的悲愤如滚滚的怒潮,让她难以平静。
她紧紧咬着下唇,看着颜离山召来剑侍,吩咐拖容瑟出去。
途经过邵岩的身边,邵岩直接破口大骂他死不足惜:“老夫真替玉儿不值,玉儿对你那么好,容瑟,你连畜生都不如。”
容瑟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满是血污的身躯剧烈的抖了一下,艰难动了动唇瓣,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
温玉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滴落在她湖色的衣裳上,浸出一大片水渍。
她眼睁睁地看着画面里的剑侍丢死物一般,将青年丢在山脚下。
容瑟浑身伤痕累累,倒在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上,衣裳沾满泥土,眼睛逐渐失去光彩。
他在地上整整昏迷了三天,勉强恢复一点神智,一摇一晃地从地上爬起,走一步跌两步,跌跌撞撞地走远。
凡是犯下大罪,从宗门除名,驱逐出师门,会遭到仙门百家联合追绞。
容瑟走出没多远,便迎面撞上苍山仙门的人。
他没有修为,身上又有重伤未愈,对方没怎么费力擒住他,五花大绑地丢进深土坑中。
“听说他入魔残杀同门,身上的魔气很重,防止死后魔气泄露祸害周边的百姓,以坑杀之最稳妥。”
……
容瑟没死,他一点点从坑里爬了出来。
后面的画面,几乎都是他拖着宛如凡人的残躯,躲避仙门百家的追杀。
他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几乎次次休憩没多久,就会突然惊厥而醒。
不知是多少次,容瑟被一众仙门的人发现,被驱赶着进入了深山。
山中树木林立,内里迷障遍布,修士进入其中亦束手无策。
一行人踌躇不决,静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句:“炸山,不论他出不出来都得死。”
……
温玉脸上的血色尽褪。
坑杀、炸山不都是容瑟曾用过的方法吗?原来是有人用在师兄的身上吗?
不。
师兄明明没经历过这些。
温玉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分不清哪一边是真实,哪一边是假象,她眼睛大睁着,全神贯注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画面。
剧烈的炸裂声在深山中响起,滚滚尘灰飘向天空,一直将整座深山炸毁,一众人都没有看到容瑟从林中出来。
“炸死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进去一探究竟,在深山外站立良久,又逐渐散去。
等深山外恢复安静,一道修长身影摇摇晃晃从山石废墟堆中爬出来。
青年的脸上沾满泥土灰尘,黑一块白一块,走出没几步,紧闭上双眼,倒在地上。
……
主殿中的空气凝固,所有人都注视着画面里昏迷的青年。
幽冥的嗓子仿佛哑了一般,血红的瞳转动,暼向望宁怀里的人。
容瑟面色霜白,修长的手指紧抓着望宁的袖摆,像被噩梦缠住,怎么也醒不过来。
幽冥手臂不自禁微微一动,掌心的火焰扑簌一下,画面再一度发生变化。
青年板板正正的平躺在简陋的木榻上,浓密纤长的睫毛紧闭着,遮住了清冷的眼睛,乌发浸润冷汗,一缕一缕地湿黏在脸上,被一只干黄的小手掌轻轻拂开。
仅比木榻高一小截的男童,踮着脚尖扒在榻前,笨拙地擦着青年脸上的脏污。
身上的粗布衣裳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看起来很是破旧。露在外的手臂干瘦发黄,几乎剩张皮包裹着骨头。
孩童歪着头,相较于瘦小的身体,脑袋出奇地大,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
“神仙哥哥真好看。”孩童耳廓红透。
他放下粗布,在衣裳上细细擦了擦手上沾上的水渍,朝青年的脸颊碰去。
刚要碰到青年苍白的肌肤,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后方响了起来:“大头,你在干什么呢?”
第135章 前尘【下】
大头受惊似的一抖, 心虚地缩回手藏在背后,回过头露出个讨好的笑脸。
“李婆婆。”
李婆婆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满头花白的发用一根粗布条绑着,身上的衣裳比大头还要破旧。
她皮肤苦黄, 满脸的疲惫, 目光不经意扫过木榻, 顿时哑声一般一阵失神, 恍惚间手中干硬的馒头掉落在地都没发觉。
“神仙哥哥怎么一直不醒啊?”大头皱起眉头,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李婆婆回过神来,连忙捡起馒头,拂了拂上面沾染的尘灰,轻轻拉过大头,塞到他的手中。
她有意的压低声音:“哥哥身体不舒服,大头要乖乖的, 不能吵到哥哥,知道吗?”
大头双手捧着馒头,重重一点头, 学着李婆婆放轻音量,像是生怕惊扰到榻上的人:“好。大头能陪着神仙哥哥吗?”
李婆婆慈和颔首,端着地上盛水的木盆走了出去。
大头又屁颠颠趴回塌边,用力掰下一半馒头, 放在青年的枕边。
“神仙哥哥, 要快些好起来啊。”
—
大头一直陪在容瑟身边,笨拙地替容瑟擦脸擦手,小声的和他说话。
容瑟昏迷两日, 缓缓醒过来,正对上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
“神仙哥哥, 你醒啦!”清脆的嗓音里充满惊喜,眼中看不到一丝恶意。
容瑟的身体本能戒备的绷紧,一两息又逐渐放松,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口中满是血腥气,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闭上眼缓下‖身上的不适,手臂撑着木榻,费力地坐起身来,浓密的眼睫如蝶翼微憩。
容瑟微侧头,淡淡地环顾一圈,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领口的衣襟微微散开,玉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等收回视线,眼前忽然多出半个馒头,干硬的皮戳着他的掌心。
男童仰着头望着他,嘴角高兴地上弯着:“哥哥饿了吧,吃。”
容瑟修长的指尖蜷了一下,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胡闹,馒头放了两日,让哥哥怎么吃。”
一道略佝偻的身影走近来,语气温和略带着点斥责,取走他手上的半个馒头,又小心地递过一碗水来。
盛水的碗边沿破了好几个口子,但是清洗得还算干净,内里盛装的水清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