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维诺沙哑的声音里染上了微微的哭腔。
广场上风很大,落叶随着秋风凌乱地在地上打卷,天气暗沉沉的,无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低着头的达斯一直站在碑前,一声不吭,好像聋了一般。
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背叛者死!”
队伍里开始有人零零散散地爆喝出声,后来这声音逐渐凝结起来,像是汩汩溪流汇聚成汹涌的江湖浪潮,高高的在空气中掀起浪墙,声音震耳欲聋。
“背叛者死!背叛者死!!背叛者死!!!”
达斯苍白着脸,他这才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寒冷。
连心脏里都又疼又紧地缩在一起,被埋入了坚冰中。
黑发的年轻少将抬起右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整个广场瞬间无声。
旁边围观的几个普通民众,也安静地看着这边。
他们都是死亡军人的眷属,当然知道军中最恨的,就是奸细叛徒。
维诺侧过脸,冷声问从刚才起就好像死了一般的达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低着头的青年低声艰涩地想要做最后的辩解,“我不知道……我一开始,不知道那个东西会诱虫……对不起,少将。”
有靠前的士兵听到了这句话,立马炸了,“呸!解释你爹呢!难道知道了你就不会选择背叛么!”
达斯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这跟你知不知道那件东西的作用没有关系,”维诺摇了摇头,终于把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你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不管你有什么难处,这几年里,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向我寻求帮助,可以和我坦白,但你都没有,每一次,你都选择了背叛我。”
“你在我们的机架上动手脚,我醒来后你还要继续骗我,甚至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还放走了星狱的犯人。”
“你有对不起我么?”维诺盯着他,像是要透过这张此时看起来落寞难过的脸,看透他的心。
“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家族,从今往后,只要我在第三军团,团内不会再招收任何乌列尔家族的成员,这个家族的成员从今往后都会背负着背叛者的名声。”
“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家人,你选择了让他们以你为耻。”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染上了除不掉的污名,死后连英灵碑都没资格上,你的亲人想缅怀你都没处去。”
不知道是那一句话戳动了达斯,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痛苦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他的眼眶,“对不起,对不起,少将……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我要救我弟弟……”
“我试着找过公安系统,找过司法机构,但都被主家和沃克将军压下来了,他们权势大的真的就是了不起啊!我弟弟在主家手里已经被折磨十年了,那就是一颗按着我的头让我卖命的棋子啊!”
他呜咽着把头抵在英灵碑前,浑身颤抖,自不成句,“我不是……没寻求过帮助……但没人,没人帮我啊!”
他哭得像一条绝望的狗,泪水在他脚下溅出斑斑点点的印记。
维诺并没有被感动,他问:“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害了十几条命么?”
“达斯,你有向我寻求过帮助么?你有向第三军的将军寻求过帮助么?”
“但凡你向我们求助过一次,你弟弟早就从主家出来了。将军面冷心软,你跟他说一句,他就能让人开着轰炸舰去救你弟弟。”
“可我能进入第三军,就是因为我已经向沃克将军卖命了啊!如果我不听从,他随便说一句,我弟弟就要遭罪了!伊恩已经过得很苦了,他不能再受苦了!”
维诺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自己选择了给人做狗,就不能怪别人不把你当人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那不是你选择背叛的原因。”
“你只是不愿意牺牲自己罢了,想借着别人的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说你弟弟被囚禁十年,这十年里你断手断脚了么?没有权势但你好歹有一架机甲!你有开轰炸舰的权限!你不会用武力把你弟弟抢出来么?哪怕一炮轰了你那个主家,把你弟弟轰死在里面,他都感谢你没让他受更多的折磨!”
“你真的是想救他么!”
达斯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断流泪摇头,想要抗拒这些言论。
只是他恐惧的发现,少将的话好像有些道理,这直接动摇了他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
“我不想跟你做过多解释了,”维诺叹了口气,抬手举起粒子枪,对准达斯的太阳穴,“你去和那些死去的战友们解释吧,听听他们怎么说。”
达斯跪在地上仓惶开口,泪眼朦胧的祈求维诺,“等等……少将,等等!我还有话!”
维诺沉默的看着他。
“这个,这个,”达斯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口袋,“我口袋里,有,有个给弟弟的礼物,麻烦少将帮我给他吧。”
“是我太无能了,也怪我生在分家,不能救弟弟出来,”达斯哽咽着,“之后他是死是活,就不麻烦少将了,但请您,把这个给他吧。”
“他十岁后,就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了。”
第89章 救救我弟弟吧!求求你!
“你看,就连死前,你还在做这种没有用的事情。”
维诺摇了摇头,脸色如霜般冷漠,指尖用力,扣动扳机之前,他漠然地拒绝了这个奸细死前的请求。
“我不会管的。”他眼睁睁看着达斯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破灭,染上不可置信的惶恐,“你弟弟跟我有什么关系?”
哭得满脸狼藉的达斯拖着使不上力的胳膊,急切地想要抓住维诺的衣角,然而关节处的刺痛让他始终抬不起手来。
他踉跄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歪了歪,挪动着身体朝向维诺的方向,他嘶喊嚎哭着不断弯腰,额头砰砰磕在地上,很快把地面染上一小片血迹。
“不……求您,求求你!维诺!少将!帮帮我!”
“救救我弟弟吧!求求你!”
“我知道我做错了!我对不起那些人,但我弟弟是无辜的啊!求求你……”
他终于开始选择向正确的人求助。
阴暗的天幕下,男人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祈求一个给弟弟的生的机会,而站在他对面的黑发男人看起来无动于衷,面色反而更冷了。
周围站了一大圈黑衣军人,每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地上那个不断磕头的人,各自内心复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他选择当叛徒的那一刻起,就要有日后被人抓出来当众处刑的心理准备。
没人站出来开口为他说话。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看起来是如此的凄惨与不近人情,甚至有个年轻的男人别过头去,面露不忍。
维诺举着枪的右臂缓缓下沉,拜达斯所赐,这根金属义肢确实很稳,稳到不会暴露维诺内心最后那点对生命的怜悯。
达斯看见维诺的动作,内心又燃起一点点希望,他停下不断磕头的动作,将头扬起,认命一般将自己完全像维诺敞开,脸上甚至出现一抹希冀的微笑,迎接即将属于他的结局。
他知道维诺的,面冷心软,既然维诺现在要杀他,那就说明,伊恩有救了。
枪口稳稳地,对准跪在地上的人的眉心。
黑发少将垂下眼睫,俯视这个曾经他单方面认为的朋友,漠然开口。
“你弟弟无辜,你的战友就不无辜么。”
“你弟弟遭受的十年罪苦,有一半要归功在你头上,现在你说想救他?不觉得讽刺么。”
“达斯,我不会帮你,没人会帮你救你弟弟。”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情绪也不激烈,声调淡淡的,像是往日和达斯打招呼一般。
夺走了达斯最后的期望。
“不——!求你——!”
维诺看着达斯眼中最后的光芒破碎,痛苦、无法置信、悔恨,让那张脸扭曲起来,他不再有耐心,利落地扣动扳机。
“砰——!”
在最后的一瞬间,达斯终于后悔到绝望,恨不得回到当初掐死那个打算做奸细的自己——他的死亡,竟然连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以为自己忍辱负重了的这十年,所有做的不过是一场无用功而已。
究竟是为什么啊……
闷闷的声响爆开,粒子光束在瞬间穿透了人体脆弱的头颅,达斯保持着面色痛苦、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模样,顿在原地片刻,然后颓然倒下,胳膊扭曲成奇怪的弧度,毫无形象体面可言地瘫在地上。
冰冷的丰碑下,叛徒的鲜血缓缓流淌,祭奠着碑中的英灵。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愤怒终于有所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落寞。就算叛徒死了,那些人也永远回不来了。
随着身体的倒地,一个包着蓝色礼物纸的小盒子从达斯的衣兜滚了出来,在地上翻滚几下,粘上一点鲜血后,摇摇晃晃的落稳。
维诺按下扳机后,没有再看倒下的人,他收起枪,面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众人,深吸一口气,提声说道。
“叛徒处决了,但我一点也没感到高兴。一个本应是我们信任的人、可以交托后背的人,背叛了我们。”
“我知道,往日我的情绪并不外露,也不会表现出我对战友的感情,”黑发少将额前的黑色碎发被风吹起,露出他隐隐变红的眼眶,黑眸隐约泛起水汽,“但那并不代表我不在意你们。”
“我知道身为守边的将士,战损是难免会有的,但我带出去作战的每一个人,我都想完整地把你们带回来,所以第三军团的战损率一直是全军最低的。”
“所以有自己人在背后捅刀的时候,我才这么生气!”
“我不希望我们第三军团今后再出现另一个达斯,有困难不向自己可以交托性命的兄弟们寻求帮助,反而去找外人!靠出卖自己的弟兄解决困难!”
“你们有任何困难,不管是经济紧张、家人有难、人际关系有问题,还是什么别的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找夏将军!我是你们的少将,不是一个只会对你们发号施令让你们送死的人,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可以信任我!”
少将的声音随着情绪的激动,慢慢变得沙哑起来,声音充满痛苦。他在痛苦自己的军团中出现了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低喊着请求他们,去信任他,不要轻易选择背叛。
第三军团围着少将的人群中,有的汉子刚才看达斯跪在地上哭喊都没动一根眉毛,现在突然抬起手,迅速抹了一把自己即将泪崩的眼眶。
没人笑话他,因为别人也在忙着忍泪。
这一刻,士兵们突然觉得,维诺少将和他们挨得很近,心灵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让他们明确的感受到少将冷淡表面下那颗柔软的心,和对他们的在乎和重视。
有人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粗声粗气地大喊出声,“我们不会做叛徒的!”
“不做叛徒!”
“不做叛徒!”开始有零散的附和声。
到最后,这群军人面向他们战友的英灵碑,在牺牲的战友的见证下,右手按在心口处,齐齐冲着站在碑前红了眼眶的少将,用心喊出了自己铁骨铮铮的诺言。
“不做叛徒!!!”
……
众人都走后,维诺留下了作战队队长兰伯特,绑达斯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