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诺知道,兰伯特以前和达斯关系很好,是深夜一起喝酒打游戏聊人鱼、食堂里吃饭永远坐一起的那种,达斯的近战技巧还是兰伯特手把手带他练出来的。
发生这种事,兰伯特面上不显,内心应该也不好受。
“送他最后一程吧。”维诺排排兰伯特的肩。
此时的高大男人沉默地低着头,遮住自己微红的眼眶,声音低低的,不知道在和维诺说还是在和自己说,“我和他在一起共事几年,我以为自己和他无话不谈,却没想到他始终没有信任过我哪怕一秒。”
“少将,也怪我太粗心大意,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他几乎从来没说过自己弟弟,只有一次喝醉酒说漏了嘴,说他想弟弟了,等我后来再问他关于他弟弟的事,他就闭口不谈了。”
“我该早点意识到有问题的。”
维诺握拳捶在兰伯特胳膊上,轻斥他:“跟你没关系,就算你发现了,还是改变不了他从一开始就选择背叛的事实,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们军团的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高大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哽咽,悔恨如烟雾般缠绕在他周身,无法解脱,他从齿缝间咬出意难平的字句来,“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他不对劲,是不是就能避免那场悲剧了。”
维诺也一起沉默下来,他垂眼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别扭痛苦的姿势,喉间滚动,“人生没有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就去练你的新兵吧。”
“让他们更厉害一些,从战场上多回来一些,比在这里后悔已经发生的事要有意义。”
少讲的话如同一道清明的风,将围裹住兰伯特的浓重的悔恨感吹散。是了,比起将目光放在过去,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如专注当下,做一些可以切实改变未来的事。
“是,少将。”兰伯特微微低头,向少将致敬,然后走过去蹲下身,抱起地上失去温度、缓缓僵硬的身体,也不管旁边落下的蓝色盒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留下维诺站在原地,盯着那个染血的盒子看了很久。
然后他扭头,对着英灵碑面上最后十几个名字,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很坏,连在最后也要让他带着失望和痛苦去见你们?”
碑上的名字自然不会再回话,维诺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去猜想那些人会做出的反应。
“有时候我也很讨厌自己的滥好心,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作。”
“但我不想替你们原谅他。”
维诺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盒子,蓝色的礼物纸面上的鲜血已经被风吹干,在纸上留下一片发皱的红褐色斑块。
“至于他弟弟……如果他能自己从那个囚笼挣脱出来,那我就把这个盒子给他吧。”
求人不如求己,深渊这种东西,一旦有能力自己爬上来,就再也不怕掉下去了。
他不知道达斯说的“弟弟受了十年苦”是有多苦,如果那个弟弟承受不住现在所受的苦难,他早就自行了断了。
可他还活着,说明他还没有断了生的希望,且有忍耐的魄力。
这种人只要抓住机会,哪怕只有一根细细的绳索,他也会紧紧抓着,从深渊里爬上来。
而到那时候,有这种坚忍的心性在,任何苦难都难不倒他。
相对比之下,竟然是身为哥哥的达斯要更为胆小软弱一些。
可见人的心性,既能被环境塑造,也能被环境影响。
发黄的残叶被风吹着,飘落在地上微微干涸的血泊里,穿着军靴的黑发少将逐渐走远。
杀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维诺走得潇洒,内心萧瑟。
妈的,估计回去又要面对军部纪委组的疾风暴雨了。
第90章 杀了就杀了,怕什么。
第三军团的人从纪念碑广场回去后,当天下午帝都郊区就下了一场倾盆暴雨,把纪念碑广场上的地砖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脏污。
一个人曾经在这里留下的最后的生命痕迹,猩红而刺目,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大自然的手轻轻抹去了。
宰了叛徒后军心可见的更稳定了,维诺也能看出来,军部里的官兵们对他比以往真切了许多,跟他打招呼时还会跟他聊一两句。
以前可没人敢跟他闲聊。
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估计没几天了,维诺想着,网上估计又要掀起一波骂他的腥风血雨了。
那天在纪念碑广场处决叛徒的时候,他没有去特意清场,一些还停留在广场上的人想要看到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当然,用光脑拍下视频传到星网上顺便对他评论几句,也很容易。
维诺经过在网上被嘲的几年经历后,他算是明白了,只要他在公共场合出个镜,必然会有人嘲他阴沉怪,学历低,年少叛逆离家出走,恨不得把他以前的经历都翻出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一番。
好像嘲他就是政治正确一样。
之前斯塔利毁容时期的视频流出,他就被嘲了一波,之后人鱼恢复了容貌,维诺没忍住又去看了一下,倒是发现网上的风口变了点味,在酸他有条漂亮人鱼。
只是这次,被人看到自己直接违背了帝国刑法,当众对军部的人实施死刑……好家伙,他都能想象得出整天闲的冒泡的网友们要怎么痛心疾首地在星网上出警,轮番指责他藐视帝国的律法了。
但他等了几天后,都没等来纪委组的人来指控他藐视军规、擅自处决在职军人——要知道,军官是不能私自处决下属军人的,哪怕那人真的犯了错,也得上报给司法处走正规的流程,避免军官滥用职权。
只是一套流程走下来,三四个月就过去了,维诺拿到达斯谋害军团利益的切实证据后,根本不想留他多活一天。
他原本就抱着“老子要杀贼,军规去他妈”的破罐破摔心态,心中一把横气打算直面纪委部的人,结果人家一直不上门找他麻烦,一颗心悠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落地,反倒让维诺有点狐疑了。
以前没做错事,都有一帮人盯着他出错,要凭空给他扣黑帽子,现在怎么自己主动违反军规律法了,反倒没人来找他事了?
他登上星网的娱乐新闻版块随意往前翻看了这几天的新闻热点,发现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有一个相关视频,是关于第三军团的飞舰开过纪念碑广场上空的。
其余内容丝毫没有涉及他。
维诺:这河里么?
网上被骂久了,他觉得他都患有PTSD症状了,不论出去干点什么,都觉得自己会被骂。
显然突然没人骂他,连提都没人提这件事,维诺甚至感觉有些不习惯。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除了第三军团的人外,旁观的处决现场的几个普通人,还真的没有在网上乱传这件事。他们本就是烈士眷属,完全理解这帮军人对叛徒的愤怒,即使有人看见达斯哭得惨烈心有不忍,也始终没有站出去阻止。
再加上当天下午一场大雨浇下,广场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干净,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掩盖过去了,以至于无人问津。
为了不给将军找麻烦,维诺回军部后就跟夏将军做了报备,说这次的事情是他的责任。
本以为将军会指责自己太过急躁,但夏铭钰只是抬起脸,冰粉色的眸子看了自己一眼,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跟他说,“杀了就杀了,怕什么。那种叛徒早晚都得死。”
瞬间维诺就觉得轻松不少,有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上司,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维诺甚至大着胆子邀请了夏将军有时间的话和自己对练一次机甲近战,让他检验一下自己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凌少将已经不太够用了。
维诺现在的身体状况每次上机甲能操作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他就能把凌少将按地上至少两回,以至于凌冽辰瘫在地上不起来,叫嚣着说让他有本事去找夏将军对练,不要总逮着他一个小可怜**。
夏铭钰闻言看了看他,对他点点头说好,然后直接关掉办公屏,拿了帽子扣在头上,熟练地从胸口的衣袋抽出墨镜架在鼻梁上,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维诺看得一愣,这是要干嘛?
等到夏将军走到门口了,侧头看他一眼,冷淡地问他,“不是要去对练么。”
维诺:“……”我也没说现在就去啊。
以前看夏将军冷着脸,就下意识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除了必要的公务不太愿意接触人。所以维诺遇到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扛,很少去麻烦别人。
他跟第三军团的人说,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找他,但自己却没有想过,原来只要他开口求助,将军就会帮他。
夏铭钰将军不爱出门是大家都知道的,一方面是性格原因,还有很大一方面,是他的身体原因。
那头干净的雪发和冰粉的眸子虽然好看,却是某种基因残缺症带来的副产品,在维诺的理解中,这类似于地球上的白化病。人体中缺少黑色素,皮肤对紫外线的抵抗能力很弱,所以无法长时间在阳光下存在,连那双眼睛都不能在常人所处的亮度环境内久留,不然会酸涩流泪。
所以夏铭钰在外界出现的时候,一般都带着防紫外线墨镜。
夏将军的办公室,也因此会是这种灯光昏暗的布置。
但夏将军一听要帮他复健,立刻就放下手头的工作要出门了,好像对处理公务已经厌烦,甚至不惜跑到光亮的室外,也要逃离工作一般。
心中忽然有某个角落,被柔软的东西贴了贴,于是一片冰冷坚硬的地方也被这股暖意软化了。
第一次面对将军的热心帮助,维诺有些无措,又觉得将军撇下工作就跑、不愿意多看一秒的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微微弯唇,“好,谢谢将军。”
夏铭钰看着他,难得有些放松。
青年站在那里,背后亮度微弱的白光灯将他的身形温柔的勾勒出来,黑发黑眼,笑得干净,甚至有些柔软的样子。
看着他的时候,夏铭钰自己心里也会有放松的感觉。
没人知道,在当初提拔少将的时候,整个军团的竞选人有一百多人,他也就看维诺和凌冽辰还顺眼点,点名要这俩人继续留在团内任职少将一职。
因为他们比较干净,所以他对这俩人还算有耐心。
而他,最讨厌“脏”东西了——连多看一眼都嫌呼吸困难。
……
另一边,赛切尔·沃克在暗示达斯下一步如何做后,就满意地暂时放下了维诺这边的事,忙于修复他的人际关系。
只要拖着维诺别去查虫潮那件事,他就是安全的,那位也是安全的。
不然真闹出来,他就是长十张嘴,都没法解释清为什么他能给达斯一颗王虫虫卵。
那种东西,除了他上面那几个真正的位高权贵的人,其他人可弄不来。真要深究起来,这种暗算谋害帝国元帅的罪名,就算皇帝会放过上面那位,也不会放过他。
总之会牵扯出一系列棘手的麻烦。
所以维诺最好被那帮囚犯溜着满宇宙跑,如果能一直回不来,那就更省事了。
夫妻俩提着拜访礼去见了不少往日和沃克将军交好的上层官员,他们清晰的感觉到,老朋友面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比以前淡了。
他们也知道,是维诺在那次宴会上胡攀乱咬把他们的脸面和形象给毁光了,但也只能心下暗恨,表面上每次和人提起维诺时,都是一副痛心惋惜的口吻,一副“被孩子污蔑伤透了心,但我毕竟是他的父母,不会怪他”的样子。
高层的军官都不傻。
大家以前就多少觉得有些怪异,沃克将军被称为“严父”,就是因为他总是用“想多锻炼大儿子”的说法,把军部遇到的一些没人想接的重难点任务都主动揽下推给维诺。
一个爱孩子的父亲,即使想锻炼他,也会选择软硬兼施的方法,而不是像沃克将军似的,一股脑把军部没人要的活都扔给儿子。
虽然沃克嘴上叫得亲,一口一个“我家大儿子”,但大家有脑子的都不傻,实际上沃克搞得像是想尽快透支大儿子的剩余价值似的,丝毫没有长辈怜惜子辈的感情。
高层们都夸赞沃克将军和他大儿子勇于承担的精神,因为有些任务他们都不想往自己的军团揽,沃克将军愿意揽下给维诺解决,那最好不过。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心疼,别人还会上赶着让自家孩子去受苦么?
因为揽下有些任务就和白白送自己手下的兵去送命一样。
比如有一次,一颗小行星脱离了原星系的引力场,从十几光年外的星系飘过来,悬浮在距离玫瑰星系三光年外的位置,并且还在不断向帝国靠近。
侦查飞行器传过来的画面显示,那行星居然是一颗被虫族占据的虫星,其上还有虫兽活动的痕迹。这个小行星似乎是刚被那支虫群占领没多久,地表上只来得及挖出一个巨大的虫巢,预计虫兽数量超过一万。
唯一的好消息是,虫族女王不在虫巢内,因为王虫——也就是雌虫产卵的速度一般是非常快的,三天就可以产下上万枚虫卵,只要七天,这些虫卵就能孵化,里面的小虫兽刚爬出来就可以咬断一个成年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