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们恢复神智,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有智慧和自我觉知的生命体,突然发现自己曾经遭受过什么,他们承受的打击会不会更大?
在生存需求得到满足的情况下,衙门会无法接受那段被欺辱的过往,他们对‘自尊’的需求,会让心灵陷入极度痛苦迷茫。
而情绪与身体状态是紧密关联的,如果此时人鱼的身体还处于受伤状态,那么伤势很可能会突然严重,甚至带走一条人鱼的生命。
维诺明白过来,所以元盛才会说,要在人鱼身体健康后,安排他们接受解毒针剂。
“这样……谢谢,我明白了。”维诺低声道,他忽然抬起头,对着其他成员们说,“之后人鱼们复健或者接受针剂的时候,我也过去吧。”
“我觉得如果我在场的话,他们会好一些。”维诺想起以前遇到的人鱼都喜欢往他身边凑,斯塔利刚来时,也喜欢天天粘着他,说他的精神力疗愈好了他破碎的精神核。
维诺想,他的精神力应该对人鱼有一定的安抚甚至疗愈的作用。或许他可以到时候用那些人鱼来学着掌控一下自己的疗愈能力,而不是像个奶包一样,治疗功能全靠被动激发。
这下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真的可以么?”宁泉睁大眼,有些小心地问道,还时不时用眼瞟一下维诺旁边的男人。
王又不是什么药丸可以随便用,他们虽然都感受到了王对于人鱼来说是有天然的疗愈力的,但也没有想当然的觉得可以指使王去给救助的人鱼们做疗愈。
毕竟之前那些康复后成功进入社会的人鱼,都是靠他们自己的意志力挺过来的,这就说明自身的力量,是足以挽救自己的。
王愿意帮他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不过王能主动提出来帮忙,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欣喜了。
“真的可以啊,也不麻烦。”维诺有些好笑,便笑了出来,“你们应该也有感觉到吧,在我身边会比较舒服。我的伴侣当初也是天天黏在我身边的。”
元盛/白星/岳听南:……哦?→_→
宁泉:……哦!⊙▽⊙
谭遇没理对面那些隐晦的目光,只扭头看着身边的青年。
扣着他一只手的青年和他当初遇见的那个少将一样,还是带着一股细竹一样的韧劲儿,清隽通透,喜欢给自己揽活,承担一些本不必要承担的责任。
年纪轻轻的老好人。领了最危险的任务被炸进海底后,醒来还是这幅样子。
一点没长记性。
谭遇眼底渐渐涌出一股带着宠溺的温柔。
但他爱的人就是这样的。
所以这个在他看来有点傻气的特点,也成了爱人身上闪闪发光的优点。
第181章 或许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注定了两人的关系
哈里森被发酒疯的谭遇挂了通讯后,也没再拨过去,只按着眉头吐了口气。事到临头,怎么没一个用得顺手的人。
原本有几个好用的人,也在半年前被秘密杀害了,凶手很嚣张,全都用的一种手法,告诉人们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只是至今没找到凶手。
让谭遇去找人,他说他去不了。哈里森还特意去了一趟维诺留下的别墅,想把谭遇叫出来干点事活动活动。房子全是酒精和脏衣物的味道,那个人就两眼迷瞪地抱着酒瓶,瘫在泳池旁的水床上,盯着房顶喃喃自语。
人鱼的脸颊瘦出了骨头,下巴胡茬稀稀拉拉地长了一截,也不打理,眼窝因为精神过于疲劳而泛着黑,整个人精神涣散的样子差点让哈里森以为他磕了药。
那次探望之后,他难得有些后悔。
当初应该把维诺看得更重一些的,不然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被碾碎在权力斗争里了。本来是想用维诺牵住谭遇,让那条人鱼不要升起什么小心思的,没想到维诺死后,扯住谭遇的那根绳子彻底断掉了。
皇帝并不怀疑维诺的死亡,他的人也去参加的清缴行动,回来后向他描述当时的场面,说第三军少将被虫子啃掉了两条机械腿,虫巢上方的洞口有血迹向下蔓延。
一个可能是维诺逃到洞口时被虫子拉回去啃食了,二十他逃脱了虫巢,但坠入海中。
两个选项,怎么看都是死局。
但他不信谭遇真的会为情所困,让自己颓废到如此地步。
他见过人鱼眼里炙热的火焰一般的不甘。他在不甘人鱼的身份,不甘人鱼得到的待遇。那不是一点世间浅薄的情爱受挫就能浇灭的。
在哈里森尚且年幼,还未登基时,他偷跑进爷爷的会客房间里坐他平时会坐的桌椅,想象自己也成了皇帝,拥有了无上权力,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众人会对他卑躬屈膝,事事揣摩他的心意,生怕惹他不如意,他们也会尊他敬他,弯下腰身对他行礼。
他喜欢沉浸在那种膨胀又轻盈的感觉里。
好像这样就能消除那些仆人们在背后小声议论他,嘲笑他只是个不尴不尬的大皇孙时,他站在拐角处内心的羞耻与不甘。
听到门外传来几个人的声音并且脚步声越来越近后,小哈里森一个滑跳从高椅上蹦下来,小孩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安静无声。
在那些人转动门把手前,他已经机智地把自己藏在墙角堆叠得膨胀的刺绣窗帘后了。
小孩子身形小,藏在缀满华丽蕾丝的宽厚窗帘布里,丝毫看不出来。
他听到爷爷和另一个男人的说话的声音。
苍老的声音淡淡问,“想清楚了?”
稍微年轻一点男人轻声说话,“想清楚了……我向您申请三个条件。”
“第一个,保守他身份的秘密;第二个,给他的身份过个明路,他会作为我的义子,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与其他孩子一起长大、一起学习工作。作为代价,他会为皇室工作,保守帝国关于人鱼的秘密。”
老皇帝笑了一声,“你确定他以后有那么优秀?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靠近掌权者的。”
“我的孩子,我还是知道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为人父母的骄傲,反而有些低落。
“你提了两个条件,还有一个呢?”
“第一个承诺永远有效,皇室要在必要时给予一定帮助,守住第一个承诺。就算他死,也会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哈里森感觉这声音好熟悉,听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谭将军么。据说前几年皇宫宴会的时候,他的人鱼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他好奇极了,谭将军有孩子了?他听两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太往心里去,只好奇那个叫“谭遇”的孩子。
小哈里森偷偷摸摸的用指头把窗帘扒开一个缝隙,从窄小的缝里向外看。
“谭遇,来。这就是你以后要效忠的人了。”谭将军对站在他身边一声不吭的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一直低着头,闻言走到皇帝面前,利落地单膝下跪。
“君上。”还带着娃娃音的小男生,冷淡地叫自己头顶上的人。以后这个人就掌握住他的人生了。
老皇帝叹了口气,“好,起来吧。你也听见你父亲的话了,好好努力,别辜负他的期望。”
“是。”
阳光斜射进来,把小孩看起来很柔软的银发照得耀眼。他长得精致得就像洋娃娃,小哈里森偷偷想道,还是那种冰娃娃,让人看了不太敢摸。
因为小娃娃太好看,不知不觉间,哈里森已经把窗帘布拨出一个大口子,足足露出了他的小半张脸。
老皇帝背对着站在窗帘后的哈里森,谭将军侧身对着皇帝,故而谁也没有发现藏在屋里的小孩。
只有跪在老皇帝面前的谭遇在抬起头时,一眼看见了窗帘后露出的半张脸,和那只窥视他的蓝眼睛。
小哈里森看得很清楚,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原本如同冰原一般的封层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怒。金色眼瞳反射出的光,像刺刀刀锋上最锐利的一朵寒光,刺得哈里森眨眼避开。
那眼神仅仅闪过一瞬,小孩便很好地收起了情绪,低下头颅,重新变成了一只冷漠的洋娃娃。
哈里森拨开窗帘的手指倏地收回,把自己躲进了密实的层层厚布中,心脏砰砰直跳。
那时的哈里森比谭遇要大几岁,但他却被小孩的那一眼瞪地伫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等他意识到胸口有些疼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忘了呼吸。
再拨开窗帘,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依旧明亮。
那种愤怒是当时的哈里森无法理解的,他从未接触过如此浓烈的情绪,像是将全部生命燃烧在一瞬中。
等到后来他知道了所谓的“帝国秘密”,他才懂得年幼时对视的时候,谭遇看过来的一眼。
他不甘自己的人鱼身份,不甘自己过早地被捂住喉舌、封死自由发展路线的生命。像是一株刚出土的嫩芽,准备向上生长的时候,却发现上面的空间被胡乱堆在一起的石块封住了,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路径供他向上生长。
但他太稚嫩,顶不开坚硬的石块,又没办法再回到种子状态,便只能顺着这崎岖的空间往上钻。
哈里森和谭遇,一人躲在华丽安全的屏障后站立窥视,一人赤裸裸的被摊开在太阳光里,以臣服的姿态跪倒在权威脚下,还要感谢对方给自己一条活路。
或许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注定了两人的关系。
哈里森望着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夜空吞没,不免有些遗憾。
他可以和谭遇像是普通朋友那样交谈、打趣对方,却始终无法真正走入对方的心。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谭遇被皇室捏着身份的把柄,不得不听令,因为他不想让身份曝光后,得到其他人鱼一般的待遇。哈里森有感觉,谭遇真正不满的,是帝国人鱼遭受的待遇。
但哈里森在接任帝国之后,才有资格看了很多被列为机密档案的文件,其中有帝国快速发展的真正原因。改造人鱼,摧毁机能,彻底奴役,贩卖赚钱,扭曲历史,洗脑群众接受这被扭曲过的历史。
帝国的发家史,字字句句间,都淌着人鱼的血泪。
外有虫兽侵袭,内有党派争纷,他不可能仅仅为了人鱼的生命权利,就大刀阔斧的动摇帝国根基。
他了解人鱼遇到过什么,也同情人鱼们的遭遇。
但既然已经懵懂无知了那么久,那么就再多忍一忍又何妨?
等彻底清除了外忧内患,他会制定计划,改变人鱼的生存状态的。
事实上,他即将推出的新法案,人鱼孕育计划,其实也算是这大计划中的一部分。
将人鱼从社会中逐渐剥离开,建立足够多的机构,等到时机成熟,就能帮助人鱼们复健,帮他们以一种正常的姿态融入社会。
只是这需要时间。
所以说,他和谭遇,永远无法真正交心沟通,达成一致意见。
因为他们的侧重点就是不同的。
谭遇关注生命,关注人鱼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尊严、是否自由。
而哈里森看到的,是整个帝国的发展,人鱼只是帮他的帝国更好的发展下去的一部分。
他联系谭遇,一方面是想让他出手去抓那个闹出大新闻的罪犯,哈里森有种预感,警卫部长亲自过去估计抓不到那些人。
还有一方面,也是想再看看,谭遇有没有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人鱼直播这回事。如果有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也算在他意料之中,醉鬼没有心情关注星网消息。
但终归也有点失落。
他会高兴么?有人做了他想却不敢,也不能做的事。
人类站出来为人鱼抗议了。
天色暗了,哈里森站起身,拍了拍华服上的褶皱,起身向着灯光明亮的皇宫室内走去。
只是很可惜,现在,还不是正确的抗议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