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一边吃饼一边说:“没,区区一个烧饼你就想讨好我?——起码要再加一碗小馄饨!”
赫连夜:“改日,我让国子监的厨房给你做。”
怀雍:“那我还不如让御膳房给我做,我说要吃小馄饨,就是想吃小摊子现做的。”
这不是为难人吗?
怀雍饶有兴致地欣赏赫连夜眉头紧皱的模样。
然而,赫连夜也没有苦恼太久,出主意说:“行,我带你去。”
怀雍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什么时候?”
赫连夜简直是一拍脑门地说:“现在。”
少年人总有几分叛逆不驯。
即便乖顺如怀雍也是。
赫连夜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你还要去进宫面圣一趟,问陛下允不允许你去吃馄饨?你是小孩子吗?”
怀雍脸一红:“我可没那么说!去就去!”
如此,连鞋都来不及换,怀雍就跟赫连夜跑了。
两人都是练家子,看着身板纤薄的怀雍也是自小在宫中跟随一等一的高手习武。
父皇并不期待他多么英武过人,只要他强身健体。
各门功夫里,怀雍的轻功尤其好,若是他想的话,与赫连夜绕过护卫偷偷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担心若是发现他不见了会让下头的人挨罚,于是还是知会了一声。
他是主子。
别说他只是想要翘课去玩,就是让杀人放火,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一听怀雍要出门,还是悄悄去,二话不说立马带路。
要不是护卫带路,怀雍都不知道后院竹林那儿还有个小门可以出去。
护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此处小径幽深,人迹鲜至,周围只有竹叶的婆娑之声。
明明这般静谧,赫连夜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起来,他们俩小时候还时不时地混在一起玩闹,长大以后就很少独处了,上一次独处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此时此刻,他正与怀雍并肩而立,靠得很近,手好像不小心捧了一下,他的手很热,血管灌满炽热,在汩汩地跳。
而怀雍的手有些冰,跑得太急,汤婆子也没带。
有个邪念在他额角突突地跳。
按不下去。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啊。
十三岁那年,陛下带上他去秋狩,他就孤身猎了只斑斓虎回来。
陛下称赞他是虎臣小将,颇有乃父之风。
当时,他狂妄地回答说,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他厉不厉害是他自己厉害跟他爹没关系,要夸的话只夸他一个就够了。
惹得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有时他连陛下都不怕的,可眼下却连怀雍的手都不敢去握。
赫连夜懊恼地想。
这时,怀雍突然停下脚步,过意不去地说:“不行,我得去喊上文起。”
赫连夜顿时间如鲠在喉:“带他作什么?”
怀雍理所应当地说:“我们三个是好朋友,做什么都要一起的,不带他总觉得不讲义气。”
赫连夜拦了拦,没拦住。
怀雍撇下他跑开。
赫连夜孤零零杵在原地,脸色逐渐沉凝,眼底似是蒙上一层阴翳。
他想,以卢敬锡那个古板规矩的性子,哪里会愿意跟他们逃课去玩。
若是卢敬锡劝怀雍别去……那么怀雍究竟是会选他,还是选卢敬锡?
说是他与卢敬锡都是怀雍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他完全没有把握自己能在怀雍的心里比卢敬锡更重要。
越想越来气。
他可比卢敬锡认识怀雍更早多了!
难道,就因为……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拉回了他的思绪。
哦。回来了。
赫连夜没空生气了,迎上前去,还要假模假样地装成不在意:“哟,你还真的把卢夫子给叫来了啊?他会同意?”
真不知道怀雍同他说了什么。
卢敬锡眉头皱得更紧。
怀雍还回头劝他:“没事的,出了事有我担着。走吧。”
三人结伴出游。
不出意外地迟回国子监。
三个孩子被快要气急攻心的老师抓住一顿责骂。
其中,被骂得最凶的是卢敬锡。
卢敬锡是个品学兼优、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这还是他进国子监这几年以来,第一次被先生这样骂。
“文起,你真是让为师太失望了。”
“你明知规矩的第一条就是无故不准旷课!”
几个学生在门口探头探脑,在看热闹。
怀雍见卢敬锡脸都涨红了,心中好不歉疚,插嘴说:“先生,要罚就罚我吧,是我非要文起跟我一起去的,他只是不放心我。”
先生转头看向他,神色和善许多,说出来的话也与对卢敬锡截然不同:“这不怪您,下次您想去玩,可以使人来知会一声。”
怀雍愈发汗颜,用垂落的手撞了一下赫连夜,示意赫连夜也说点什么。
赫连夜是个闯祸惯犯,他很是不以为然,被怀雍提醒了才懒洋洋地上前一步,慢半拍说:“先生,是我提议的,但没想到来不及赶回来,实在是对不起,我甘愿受罚,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受了罚,回头国子监们的同窗竟然还感慨地夸赞说:
“——你们仨可真是情同手足、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赫连夜慢吞吞收拾东西,瞧见怀雍找卢敬锡说话,卢敬锡多有回避之态。
赫连夜只觉得,没来由的烦躁像是针尖一样,默默无言地扎进他的每一寸肌肤。
为什么他们三个人如今在同个房间,他却觉得仍然像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在冷清的竹林里?
***
怀雍安心不下,趁天色还没黑透,吩咐准备马车,送他去卢家。
他要亲自向卢敬锡道歉。
在花厅里与卢家孀居多年的太太喝了一盏茶,怀雍被热情地留下来一道吃晚饭。
因为他来得突然,没有提前准备,临时加菜还得费点功夫,卢夫人劳烦他等一等,他当然说不介意。
这时,卢敬锡才姗姗来迟地过来,强打精神地问好。
卢夫人不觉两人之间暗起波澜,说:“总不好叫雍公子一直坐在外头受凉,你带雍公子上你屋里暖和暖和,做好了饭我让人来叫你们。”
不得已,卢敬锡只能带怀雍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
卢家拮据,就算是卢敬锡的院子里也只有一间主屋烧了炭,是以也只能招待怀雍来这里。
一位年约二十出头、容貌娟秀的女子提了红泥小炉进来,放上茶壶,几个小碟子装了各色鲜果蜜饯干货,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让他们可以围炉吃拿。
怀雍多看了两眼,心里一个咯噔:惜月姐姐还真的梳了头发。
怀雍:“劳烦惜月姐姐了。”
惜月回了一礼,静静退下,关好了门。
门一关上,怀雍还没说话,便见卢敬锡站了起来,背对他走向书桌:“对不住了,雍公子,先生交代的功课我还没做完,姑且没空陪您,您要吃什么喝什么还请自便。”
暮色四味,天光黯淡。
怀雍走到书桌旁,从怀里取出火引子去点油灯。
刚点亮就被卢敬锡掐熄了,他生硬地说:“我们家有家规,不到戌时不可点灯。”
怀雍:“天都黑了,不点灯怎么看书?你也不怕熬坏了眼睛。”
卢敬锡还握着蘸饱墨汁的笔,忘了放下,在纸上划作一条不成形的线,他没看到,只顾着昂起头,冷言冷语地同怀雍说:“雍公子,我家和您不一样,就算每日的灯油也有定量,普通人家就是这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的,哪怕是其中出了一分差错也会乱了套。”
怀雍不知怎的,手脚忽然都僵住了,耳朵也像是发烧一样变得通红:“我……我……”
声音轻软:“……我不是有意的,文起,对不起。”
怀雍心里慌极了,抓耳挠腮地想要弥补,定睛一看,桌案的纸上写的是今儿被先生要求罚抄的文章——先生只罚了卢敬锡一个人——他伸手去拿笔,说:“要罚一起罚,我来帮你。”
卢敬锡却夺过笔来,沉闷之极地说:“雍公子,您是天潢贵胄,我不知我究竟是哪里让你这样另眼相待,我这样的粗鄙之人,怕是配不上您的,您还是与赫连公子交好吧。”
怀雍一急,脱口而出道:“赫连夜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文起,我总归是和你更要好的。”
话音刚落下。
“砰。”
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冷风朔朔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