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帐中梦天子 第19章

他坐在车里,今日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胸口闷得慌。

皇宫还是父皇的皇宫。

为何他会觉得变得陌生了?

本来他可以随意进入的帝宫也得在门外请示了才能进,倒不是父皇的人拦他,而是他自己怕又一次撞见不该看的场景。

在外面坐着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怀雍才被请进去。

没见到那个男宠。

怀雍还想了一下会不会不小心遇见。

他既怕遇见,若是遇见了,难免难堪。

可是一直这样刻意避开,从未在见过,又觉得一腔愤懑无从发泄。

屋子里弥着一股甜的腻人的香,父皇倚在王座上,看上去也一副刚餍足过的模样。

怀雍低头,看到桌下还有掉落的玉佩,心下猜出个大概,多半是刚刚玩好,打发人从后门走了。

不知为何。

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那块玉佩上。

总觉得刺眼。

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真讨厌。

父皇若无其事地问他:“正好,留下来一道用饭。”

父皇为什么要找一个和他那么相像的男宠?

既然找了,为什么又要继续将他当成疼爱的孩子?

真的是父皇送赫连夜去死吗?

父皇究竟要他怎么活呢?

他这辈子是只能当个佞幸了吗?

心弦紧绷,继而断开。

怀雍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滔天的决意。

他二话不说,噗通地跪了下去,拜道:“父皇,请让我也去战场吧。”

父皇没有答话。

但怀雍能感觉出来父皇很不开心。

父皇:“你要去战场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

怀雍这样抵以死志,忤逆父皇:“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孩儿不才,愿凭一寸忠心以报皇恩。”

父皇轻描淡写地驳回了他的请求:“雍儿,别人卖命是为了觅封侯,你又不用。乖,听父皇的话,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只要留在朕的身边,朕就会给你高官厚禄……”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没等父皇说完,怀雍再无法忍耐,胆大包天、冥顽不灵地拔高声音:“可是儿臣不想被人嘲笑是百无一用、奴颜媚主的佞幸!”

第15章 离京

父皇拍桌大骂:“是谁敢说你是佞幸,朕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

怀雍额角、脖颈上的青筋紧绷凸起,他看着地面,响亮地回答:“父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能割掉几个人的舌头,还能把全天下千千万万的人的舌头都给割掉不成?儿臣困居在这京中,纵然有再多本领也无处施展。我生平无寸功,却能养尊处优,我早已觉得羞愧。儿臣愿为您赴汤蹈火,不惜此身。”

一时间。

这对天家养父子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把你养得那么尊贵,你岂可自轻?”

“儿臣想要以身报国怎么会是自轻?我再继续留在京城,只知耽于享乐,他们才会将我看作是笼中鸟雀,轻视于我。”

“到底是谁枉口嚼舌,你说!”

忽听“苍啷”一声。

是宝剑出鞘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一条毒蛇般猛地钻进怀雍的后衣领,湿滑阴冷,让他有种被缠住脖颈的幻觉。

他还没反应过来,宝剑已经被扔在他的面前,在离他一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父皇说:“谁敢说你你就杀了谁!来一个杀一个!杀到没人敢在多嘴!”

父皇……父皇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

怀雍把头抵在冰凉的石板地面上,落泪不停,他说:“儿臣不要。”

他这话说得很轻。

他也知道没什么威慑力,更不可能说服父皇。

可他不想要听从这样的父皇。

父皇疾步走到他的面前,捡起剑,像那天在御花园里一样地指着他:“朕让你拿着!”

怀雍仍然说:“不要。”

剑尖颤抖,是父皇气得手抖。

“好,好,这就是朕费尽心血养出来的好儿子。”父皇气极反笑,“没想到朕养你这么多年,最后你竟还是跟你那个亲爹如出一辙,都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朕吗?朕到底是哪里对你不好了?”

“答话!”

“怀雍!朕让你开口答话!”

“抬起头!看着朕!”

怀雍不得不直起脊背,以跪坐的姿势面对父皇。

父皇的剑就点在他的胸口,锐利的剑锋随时可以刺破锦衣,将他赐个透心凉。怀雍垂下视线,只盯着父皇的鞋子,尽量不发出哭腔,极其倔强地说:“父皇待儿臣恩重如山,儿臣身上的一丝一毫都来自于父皇,怕是八辈子也无法还清。他们说儿臣也就罢了,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可我不想他们那样说父皇啊!”

怀雍含泪昂起头,眸中烟花闪烁,崇敬地仰望父皇:“父皇您以前宵衣旰食,勤民听政,您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儿臣不想,不想因为我污了您夙夜不懈累下的英名。”

如此说着,怀雍忘了身前还顶着剑,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声。

“撕拉——”

裂帛声响起。

皇帝连忙收起了剑。

剑尖沾上鲜血。

他又急又气,扔开宝剑,把怀雍拎了起来:“你是真的想死是吧?不怕痛的吗?”

怀雍愣愣,低下头,父皇已经把他的外衣撕下来,雪白的里衣上被划开一刀口子,渗出鲜血,到了这时,他居然也没觉得痛,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儿臣也不知,儿臣只觉得心痛,倒不觉得伤口在作痛。”

新上任的范公公见到都流血了,慌里忙张地直接要吩咐小太监:“快!快去请御医过来!不得说是皇上或是雍公子出了事!”

他自觉机敏,可吩咐还没传出去呢,就听见皇上暴跳如雷地骂道:“谁让你去请太医了!”

范公公只得上前请罪,刚要跪下,就受了皇上剁来的一记窝心脚,疼得晕过去。

父皇把他抱到龙榻上。

怀雍背过身,并不面朝着父皇,很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畸形的身子,即便这是父皇,他也反射性地瑟瑟发抖起来。其实他的上半身与男人生得没什么区别,顶多瘦了一些,并没有女性的特征,被看了也没什么的。可他就是害怕。

父皇怒火中烧,又拿他不奈之何,不顺气地说:“把上衣脱了,朕给你上药。”

怀雍缩起肩膀,躲着父皇:“儿臣自己上药就行。父皇、父皇您是皇帝万金之躯,怎么能劳烦您为我做这点小事。”

父皇笑中带气:“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还敢和朕顶罪是吧?你是吃准了朕不敢动你是吧?”

怀雍闷声闷气地说:“儿臣不敢。”

刚说完,父皇直接从他身后环/抱住他,一点也不温柔,动作粗暴,强硬地把他的里衣给扒了下来,再把人翻过来按住,查看他的伤口。

父皇心有余悸地骂他说:“幸好只是皮外伤,万一真有性命之虞,你要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说什么不想污了朕的英名。到时朕被人亲手杀子难道什么好名声吗?”

怀雍一声不吭地乖乖挨骂。

他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啊你,朕就是太宠你,你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兵书,学了些拳脚,闲了念几首建功立业的诗便觉得自己能行了是吧?你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鞋底都没沾多少土,你以为打仗跟国子监的骑射课一样,那些人看在朕的面子上都会让着你?打仗不是过家家,住在军营里每日风吹日晒不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受得了那些苦吗?”

怀雍梗着脖子不服输地说:“受得了。”

父皇呵呵道:“行。”

“朕让你去,朕还会交代他们不要给你优待,让你跟其他军士一样同吃同住,我看你是不是真的受得了!”

“还愣在这里看着朕做什么?滚回家去!一看见你这孽子朕就心烦!”

怀雍直愣愣赖在龙榻都不起来,试探地问:“父皇您、您现在就得给我写圣谕,不然儿臣回去以后,您反悔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

忒的大逆不道。

父皇瞪眼:“逆子还敢逼朕给你写圣谕是吧?”

怀雍不吱声了。

父皇想打他又不舍得,咬牙切齿,当场草书了一封新诏书——

即日起,封怀雍为四品符节令,银章青绶,簪缨戴冠,赐鞠衣,配水苍玉!

……

这回轮到了卢敬锡为怀雍送行。

怀雍此行一去,是作为符节令作监军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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