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帐中梦天子 第50章

这对天家养父子又重新坐在一块儿用饭。

父皇为他安排说:“光禄大夫就先不做了,玩过两年也应该尽兴了。”

他拼死努力在父皇的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

“你年纪轻,心性还没定,外头心思叵测的人太多了,要是又出去乱逛,说不定又会遇见坏人。”

“雍儿,还是在父皇身边再多留两年。”

“朕把官职给你存着,等你稳重懂事了再放你出去办事。”

“唉,早该这样的。两年也不够,在朕身边再教你十年,才堪堪够用。”

怀雍不置可否,无论父皇说什么,都恭敬地回答。

父皇问他:“怎么?这样无精打采的,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这些奴才,办事越来越没用了。”

换作以前,怀雍一定勉强自己吃下去,又或是找点借口,总之不叫别人为难。

今天怀雍却没什么表情。

连皇帝一时间也揣测不出怀雍在想什么。

怀雍说:“儿臣一向这样,与往日并无区别。”

这样生硬的回答让旁边伺候饭菜的杜公公腿肚子直打颤。

就等着皇帝发火了,但皇帝反而笑了起来,说:“哦,那是朕惹你不开心了是吧?把你拘了那么久,叫你受了不少委屈。朕还说让你以后暂时别出去做官,你就更生气了,是不是?”

“雍儿,不生气了,朕已经将卢敬锡官复原职,还给他指派了事务,只要他办得好,朕来年就给他升职。”

父皇絮絮叨叨地同怀雍说着,怀雍道:“是该安抚他一番,平白无故遭了大罪。”

父皇却又冷哼一声:“那也不算完全平白无故,那一箱子东西你不是也看到了?那小子也对你图谋不轨。”

“朕没想到,卢敬锡看上去一本正经,原来只是个假道学!竟也是个好南风的!”

父皇后悔地说:“朕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国子监读书,那地方全是男子,日长月久,便会有人糊涂了,将男子当作女子来爱慕。”

怀雍放下筷子。

他问:“父皇,您说我与我父亲长得很像。那么,也有很多男子将我父亲当作女子来爱慕吗?”

父皇瞬时面色铁青。

“胡闹!”

怀雍屹然不动,微风拂面似的,如在他面前发怒的不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

反而是父皇对他先服软:“……还在生父皇的气,父皇都是为你好。”

怀雍最听不得这句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父皇:“你在宫中也被憋坏了吧。那这样,朕准你出宫一趟,也算是散散心了。”

嗯?

怀雍揣测不准父皇的用意,抬眸看过去,等待父皇的下文。

“你废了赫连夜的手脚,做得这样狠辣,想来他这段日子一定很不好受。正该由你去慰问他一番。”

怀雍又惊又怕又愧,猛地打了个冷痉。

去看谁?

要他去看赫连夜?

他魂飞魄离,他不明白,父皇为何能这样若无其事。

怀雍咬了咬牙,如败下阵来,苦涩地拒绝说:“儿臣不想去。”

父皇只说:“朕让你去。”

怀雍不知这是否只是父皇的一时兴起。

当天下午,父皇便讲他送上了马车,二十几个护卫里里外外讲他围住,如看管重刑犯似的,将他送去赫连府。

父皇一定要他去探望受伤的赫连夜。

第36章 离宫(重写)

怀雍在华銮盛仗中抵达了赫连府。

赫连夜不想见他。

可由不得赫连夜做决定。

赫连夜是坐在轮椅上来见他的。

整个人瘦的不像话,眼神灰暗。

怀雍极是抵触这次相见,在过来的路上甚至多次想要逃跑。

如今真见到了,酝酿了一路的自我嫌恶、惶然畏惧却又消失不见了。

甚至,在走进赫连府后,他还能平静地说,不必勉强赫连夜起身来迎接他,他可以亲自去病榻上探慰。

而赫连夜不愿如此。

梳洗了快一个时辰,身上的水汽都没干,便由人推着出来见他。

甫一照面。

谁也没说话。

赫连夜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怀雍初时不想细看,俄顷间,才慢慢抬睫看过去。

与他所预想的不同,赫连夜的眸中并没有憎恨,连埋怨都没有,而是浓重的悲伤。

眼神相触的一瞬,周遭的万物都仿似消失不见了。

几步的距离,像是隔了一辈子。

怀雍屏退众人。

留他和赫连夜两人单独在明堂说话。

当然,门窗都敞开。

护卫们在不远处都可以看见。

怀雍身边就是椅子,他却没坐下,站着,对赫连夜说:“赫连,是我对不住你。”

道歉有什么用?

道歉能接上赫连夜的手筋脚筋吗?

这一句说出口之后,怀雍不光没有觉得内心得到宽慰,反而更加心疼如绞。

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为卑劣的人。

他明知道说这种话并不能真正的安慰到赫连夜,非但不能,还会再次揭开赫连夜的痛处。

到头来,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一些罢了。

赫连夜问:“你今日是自己要来见我的吗?若是的话,那我便原谅你。”

怀雍一噎,看向他。

嘴唇嚅嗫两下,怀雍到底没能撒谎:“是……是父皇一定要我来的。”

像一滴铁水落入了平静的湖中。

赫连夜登时起了剧烈的波澜,近乎沸腾起来,又要压抑着:“父皇,又是你的父皇,要是你的父皇不让你来,你是不是就乖乖听话,永远都不来见我了?”

他红了眼眶。

“事到如今,你来见我,也只是你父皇非要你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也知道。”

“他要你亲眼看见变成个废人的我,要你欣赏我的丑态,要我在你面前颜面扫地,尊严更是荡然无存!哈哈!”

怀雍并不辩解。

与其赫连夜说一些虚伪的原谅、宽恕的话,倒不如像这般,劈头盖脸地将他痛骂一顿。

能叫他觉得好受些。

怀雍的缄默让赫连夜觉得像打在棉花上一样。

这使得赫连夜再次丧气下来,匀了匀气,他想问“在你心里,你父皇是不是比我重要?”,都不用问出口,他看看自己的手脚就已经知晓答案。

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也不知是在回答谁,赫连夜颓丧地低声说:“你父皇总是比我更重要。比谁都更重要。”

“其实我知道的……”

怀雍没明白,犹豫了一下,问:“知道什么?”

赫连夜:“从九原塞回来之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那次,我想了很久,我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愿意主动来找我。”

“我想,若是我能弄明白了,说不定还能拿捏住你。”

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而怀雍也想到了什么。

他不由地焦躁起来,拔脚逼近赫连夜,试图阻止赫连夜说出口。

赫连夜和他争抢似的,带着一点报复的快意,连忙吐露出口:“那日下午,你刚去宫中见了你父皇,你见到他和那男宠卿卿我我。”

他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像是淬满了毒液:“怀雍,你每次来见我,都是因为你在你父皇那受了气。其中有哪一次是你主动想见我?”

怀雍被质问得快要窒息。

他说不清自己对赫连夜究竟是否怀有情意,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做得那么狠是因为不爱赫连夜。

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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