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田浩双眼登时一片慌乱。他难以置信,半晌才喃喃道,“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呢……那个李博士明明答应我,只要不再犯,他就不会告诉我身边的人的……他——”
“不需要别人告诉,”林路深站起来,微抬了抬下巴,“又不难猜。”
“你声称无故昏迷,却不好好呆在医院,天天泡在剧场。”
田浩没再说话。他看向林路深的眼睛里,有伤痛和祈求。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说过我会喜欢你。”林路深秀丽的双眸毫无感情。他放轻了声音,好似在中和话语的残忍,“所以,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如果你还想好好当个演员,就珍惜自己的职业生涯吧。”
林路深说完,转身离开了休息室,没喷香水。
田浩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他有种错觉,林路深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眼神和往常是不同的。
“小林老师。来,喝水。”这天排练结束,唐经理等在门口,笑容和蔼,“你的场次,票卖得还算不错。虽然暂时还比不上田浩,但……”
“我只演周末这一场。”林路深浑身一层薄汗,发丝被打湿了粘在颊边。为了方便观察身体线条,他此时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白皙瘦削的肩背露了许多,肩胛骨清晰可见。
即使在演员中,林路深都算瘦得过分的。钟剑曾说,如果能再长几斤肉,林路深会更好看。
然而,吃不下睡不着和生性残忍一样,都是难以治愈的绝症。
“今天我见到田浩老师,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由于疲惫,林路深声音发虚,总感觉随时会昏过去,“实在不行,你们再找找别的演员。”
“我实在是撑不住。”
唐经理见状,只能笑笑。他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忙道,“理解理解。当然还是身体要紧。”
“对了,你周末中秋那场演出,要给你几张票送家人吗?”唐经理娴熟地转移话题。
“不用。”林路深说,“我爸妈早八百年前就离婚了,见面就打架。”
“……”
“那什么,我给了脑科学中心几张票。”唐经理说,“田浩的事儿本来闹挺大的,多亏了他们。”
林路深对此不置可否。他顿了顿,冷笑道,“他们不会来的。”
“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儿,给不给就是我们的心意了。”唐经理笑呵呵道,“那天我刚见到李博士时还担心他太年轻,没想到这么厉害。”
听唐经理提到李孤飞,林路深咬了下嘴唇。
恶狠狠的,快咬出印儿了。
-
“博士,松嘴。”
李孤飞通常在早上六点前遛狗。
博士是一只智商平平的黑背。韦波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曾深深怀疑李孤飞是不是对自己取得的学位有什么不满。
然而李孤飞对博士的来历讳莫如深。既不说在哪儿捡的,也不说名字谁取的。
人有七情六欲,狗也一样。这几天,博士亢奋得有些过头了。
先是从早到晚叫个没完,再是老在门口不安分地打转——李孤飞都懒得计较。主要是他太忙,没太多工夫搭理狗的情绪波动。
终于,今天早上,博士在李孤飞要出门之际,大无畏地咬住了他的西裤裤脚。
今天是李孤飞本季度以来的第一天假期。
在脑科学中心,关禁闭是较为普遍的一种惩罚。由于早期有个别觉悟不高的同志借关禁闭的空子消极怠工,人力部规定禁闭直接抵扣假期。
于是李孤飞在大部分情况下几乎没有假期。
这个周末是中秋节。老张先前找过各种由头给李孤飞提前结束禁闭,算起来他的假期正好抵到上周末为止。
李孤飞没什么感恩的情绪。
因为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对他本就毫无意义。
父母一早就打来了电话,邀他中午过去吃饭。李孤飞嗯了一声,没有拒绝。他处理完被博士咬得有些难看的裤脚,拎上单位发的中秋礼品,十点不到就出门了。
这年头什么节日的本质都是花钱。大街上人满为患,马路也堵得要死,车开起来比平时周末还要慢上许多。
穿过市区后,路况好了些。再往郊区外环以外的地方开,车、人和商场都渐渐少到不像是在过节。李孤飞又开了半个小时,才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前停下车。
这里不需要停车位,因为本就是一片荒着的地方。在房价飞速发展的年代,都没人想拿下这块地盖商品房。
它好像刻意被人遗忘了。
李孤飞下车,大门前漆掉了四分之三的牌匾上只剩下孤儿院三个字。
孤字也快掉没了。
“你今天来晚了。”破败的台阶前,站着一个十分苗头的女生。她头发齐肩,是直发但显然精心打理过;脸上也一样,化着比浓妆还费时间的裸妆。
她没有表情的时候,神态与李孤飞有三分相似。
“路上堵车。”李孤飞说,“忘了是中秋节。”
“你的爸爸妈妈不会提醒你吗?”陈媚道。
“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李孤飞说。
陈媚努了下嘴,好像也不是很计较。她从身后的背包里麻利地拿出一叠资料,“和以前一样,最近三个月所有的异常数据。”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认为自己有一段记忆被清除了?”
“清除记忆需要比对方至少高出三个精神级。如果监察委员会已经有人强悍到能给你清除记忆,老张还会一直委曲求全地容忍你那暴脾气吗?”
李孤飞没有答陈媚的话。他接过资料,直接翻看了起来。
陈媚双手抱臂,在一旁看着,“李孤飞,你知道吗?在数据分析中心,外泄数据属于要被开除的行为。”
“知道。”李孤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行行数据,“但从没人真的因此被开除过。”
陈媚笑笑,没说话。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旁边荒废许久的空教室被阳光穿透,有一种记忆里褪了色的模样。
“怎么没有田浩的记录?”李孤飞蹙眉,很快发现了问题。
“什么?”陈媚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她给李孤飞偷了很久的数据了,但李孤飞从没真的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陈媚觉得李孤飞纯属想得太多没事找事。
“什么田浩。”陈媚问。
“就这几天我办过的一个案子。”李孤飞指了指厚厚一沓资料,“韦波已经汇报上去了,但这上面没有。”
陈媚于是也翻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她想了想,不以为意道,“也许系统Bug了,也许韦波偷懒了。这个案子很特别吗?”
“单就案子来说,很普通。”李孤飞说。
陈媚笑了,“那有可能是系统觉得这个案子的重复度太高,自动隐藏了。”
“系统是很智能的。”
李孤飞没说话。他想了想,转身朝院外走去,脚步比来时急促了些。
“李孤飞。”陈媚在身后喊住了他。她走上前,“在脑科学中心,不寻常才是寻常,谁没遇到过匪夷所思的事儿?”
“得不到解释、找不到说法,太普遍了。”
“但既然选择呆在这里,就要尽力和它共存。”
李孤飞看了陈媚一眼,道,“如果被发现了,我会说是我利用职务之便在你脑海里植入了盗取数据的念头。”
陈媚摇摇头,“我要是真的怕这个,一开始就不会帮你。”
“我帮你,是因为我们都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亲。”
“哥哥,我们和林路深不一样。”
“林路深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哪怕被开除也有无数条退路,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
“但是你我不行。”
“连被领养的机会都要靠打败所有同伴才能获得,我们没有一往无前的资格。”
李孤飞在下午一点左右到了养父母家,和他计划的时间差不多。
养父母和弟弟已经吃完午饭,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李孤飞来了,他们埋怨了两句来得迟,而后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份水果和月饼。
口味是弟弟喜欢的。但李孤飞也无所谓,他没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吃的东西。
虚情假意地坐到下午两点,所有人都对这无聊而不自在的气氛感到有些难以忍受了。
和往常一样,李孤飞主动起身告别。
开车回自己家的路上,李孤飞接到了老张打来的电话。
“今天和家里的团圆饭吃得怎么样?”张鹏举的老习惯是,说正事前总要掰扯两句人文关怀。
“还行。”李孤飞随口应付道。
“那就好,不枉我研究了半个月怎么给你解除禁闭啊。”老张呵呵道。
李孤飞胸腔发闷。他平时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今天耐心格外差。
“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老张道,“就是上次你办的那个剧场的案子,《冰山和湖心岛》今晚有演出,他们经理给了我几张票。”
“不去。”李孤飞直接道。
老张也不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晚的主演是林路深。”
“不去。”李孤飞的语气和刚才没有任何变化。
“陆院长也去。”老张终于拿出杀手锏。他没有了半分平时的吊儿郎当,“他专门点了你的名。”
绿灯在车压上斑马线前的最后一秒变红。
李孤飞一脚刹车踩下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几点。”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下一章他们一定会见到面……
第5章 真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