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 第14章

林路深的声音沉静悦耳,带着熬夜过后微微的沙哑。他的头发早就散着披落下来,风一吹微微扬起。

林路深迎着风,抬起下巴,半点也不躲开,“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林林,晚安。”钟剑没有应林路深的话。他得体地笑了笑,“我先走了。你抽完早点儿进来,别着凉了。”

钟剑走后,林路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安静地抽完了一整包李孤飞的烟。

他讲不清自己为何会对李孤飞如此在意。

是屡次被拒绝后的逆反心理,还是想要将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的恶趣味?

抑或是源于对失去的那段记忆的好奇和不甘,对自己可能被李孤飞欺骗过感情的念念不忘。

不,不是可能。是肯定。

李孤飞亲口承认的。他接近林路深只是为了往上爬,他根本不喜欢男的。

林路深暂时不想离开丹宁了,宛若一种戒断反应。至少现在,他想留在一个离脑科学中心近一点儿的地方,方便他时时刻刻想起来就能骂。

就像他边抽着李孤飞的烟,心里边骂着李孤飞渣男。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真的很想听李孤飞再喊一句“阿深”。

这一夜在抖落一地的烟灰中过去。东方既白,天刚亮的时候总觉得世界灰蒙蒙的,比夜里还要晦暗几分。

“汪!”

“汪!汪汪!!”

对门邻居家的狗好像已经醒了。

邻居家阳台的玻璃门哐当拉开一半,林路深循声看去,只见一条黑背摇头摆尾地冲自己的方向跑来。

这个阳台也是开放式的,只有栏杆处加高了一米左右。阳台通往家里的玻璃门大开着,伸缩围栏之间的尺寸正正好——走不了人,但足以让一只狗自由地进进出出。

隔着两道阳台的透明玻璃墙,这只黑背朝林路深狂吠着。它兴奋得莫名其妙,像是恨不能撞破玻璃冲过来一样。

“……你认得我?”林路深有些好笑,打趣道。他对猫猫狗狗总是比对人态度好些。

黑背讲不了话,只能扒在离林路深最近的那个地方,呜咽个不停。

“可惜我没有小狗,不能陪你玩。”林路深一本正经地沉思片刻,“不过,我有一只小白猫。它可凶了。”

“博士,走了。”隔着两道玻璃墙,对门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

林路深一夜没睡,反应一时没那么快。他一只手攥着李孤飞的打火机,另一只手还夹着已经灭掉的最后一根烟。

哗啦——伸缩门被拉开,对门的阳台走出一个人。

“再不走你今天就别出门了。”李孤飞一手拿着卷起的牵引绳,皱眉冲博士道。

林路深大睁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他用指甲在自己的耳垂上狠狠揪了一下。

一不留神,打火机从手里滑落,啪嗒一声轻轻掉在了膝盖上的风衣里。

李孤飞下意识朝这边看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的目光已经不可挽回地对上了。

“……”

“……”

“……”

“……”

“……”

“……”

电光石火间,林路深想起了李孤飞知道自己家的住址,也想起了李孤飞在听完详细地址后那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阳台的空气陷入凝滞。博士不知是发觉自己做错了事,还是终于阴谋得逞,整个人安静地蹲在一旁甩尾巴,一声不吭地假装自己不存在。

李孤飞克制而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头。

“李孤飞?”林路深不怀好意地招了招手,“早上好呀?”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一个早上了,这是完美一天的开始。

林路深厚颜无耻地裹紧了风衣,笑嘻嘻地站起来,隔着两道玻璃伸出手,“你的小狗叫博士呀?”

“它好聪明,好像还挺喜欢我呢。”

李孤飞:“……”

“李博士,”林路深冲黑背弯下腰,挥挥手。

黑背乖顺而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李孤飞:“……”

“李博士,早上好。”林路深对着黑背眨眨眼,伸出一只手隔空卧了下,“我是你的新邻居,我叫林路深。”

李孤飞:“……”

第12章 死活

面对新邻居林路深的问好,李孤飞没什么反应。他弯下腰,在博士的脖子上拴上牵引绳,“还想不想出门了。”

“风衣我洗干净再还你。”林路深半靠在栏杆上打量着李孤飞,眉扬了扬。

“不用了,我有很多件。”李孤飞拽着博士进了屋。

阳台的玻璃门被完全关上,甚至还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一夜未眠的林路深此刻才有些困。他用有些僵的手指拢了拢大衣,也从阳台回了屋,打算多少睡一会儿。

阳台连着卧室,林路深裹着大衣直接栽到了床上。他把头埋进大衣的领口,气味还挺不错。

“汪!汪汪!”博士有些不满地围着狗碗摇尾巴。不要欺负狗不懂数学,狗能看出今天的狗粮只有往常的四分之三。

“我看你吃挺撑的。”李孤飞面无表情,站在镜子前扣衣袖的扣子。他道,“少吃点儿吧。”

李孤飞说着,顺手从西服上衣的口袋里拽出一条领带。他竖起衣领把领带绕上去,正要系起来时,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

右手正夹着领带的两根手指顿住。李孤飞对着镜子抬起头,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

这是昨夜捆过林路深手腕的领带。当然,他还没来得及洗。

林路深应该是喷过香水,一夜过去领带上还残留了些许莫名的香气。

李孤飞蹙起眉,有些烦躁。他拽开这条领带,扔到一旁的沙发上,从衣帽间里拿出了一条新的、干净的领带系上。

一旁的博士能屈能伸地吃完了仅有四分之三的狗粮,又叫了两声,示意李孤飞该带自己出门了。

李孤飞从沙发上拿起那条沾染了香气的领带,凑到鼻前。这气味冷冷的,有些冲人的刺激感。

林路深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招人烦。在脑科学院的时候,只要和林路深呆在一间教室,李孤飞就总是容易分神。

林路深一会儿睡觉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扔个小纸条,又一会儿冲你笑一下再转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你。

李孤飞没洗这条领带。他把它塞进了卧室的抽屉里。

博士喜欢小区后门外沿湖的一条步道。从后门出去,遮天蔽日的树木四季长着不同的颜色,被清晨的阳光洒落阴影,马路不宽,整条街都很安静。

李孤飞一般会牵着博士走三四个路口,再过到马路对面,从湖边走回来。偶尔他也会在林间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博士就自己蹲在旁边吐着舌头。

早些年这条街上还有几个早点摊,现在也都销声匿迹。

那时李孤飞还根本负担不起这里的房子。他骑着自行车载林路深过来,而林路深那个小傻蛋只会指指点点,说这个角度看湖景最漂亮,那个方向可以一览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树林;夏季的荷花和冬季的枯木,各有各的韵味。

林路深会说,比起游人如织的湖水,他更爱她旁边的树木们。树丛间明亮的水潭,像眼睛望着天空,四周是参天的、直直的古树——兴许它们比人类的大脑更有智慧。

博士是林路深捡回来的小狗。很显然,它继承了林路深不长脑子的乐天,总是喜欢这片棕色的树干和羸弱苍绿的枝叶。

林路深喜欢看李孤飞写字。他自己光长了一张会叭叭的嘴,却懒得动笔,想到什么——不论是骂人的漂亮话还是匪夷所思的公式,都要让李孤飞在本子上写下来。

李孤飞的字确实写得很好看,林路深还曾经送过他墨水和钢笔,都是价值不菲且没什么用的玩意儿。

和林路深本人一样。

六七点起,这条街的人会开始多起来。李孤飞在最后一个街口拐弯处的早餐店里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遛着博士回去。

到了单元门口,李孤飞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电梯。

钟剑。

李孤飞不太意外,也没有上前。林路深不是个吃苦耐劳能干活儿的人,总得需要有人负担他的生活成本。

电梯在17楼停下,过了会儿后又下来了。

李孤飞牵着博士回到家,距离上班还有点时间。

他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了那条还带着林路深的气息的领带。

博士又汪汪叫了两声。

光看表情,李孤飞没什么情绪。他慢条斯理的,用剪刀把领带一刀刀剪开,锋利的刀刃摩擦着柔软光滑的布料,只发出轻盈的窸窣声。

上班前,李孤飞把已经剪碎的领带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

-

林路深神经虚弱,从失忆后睡眠就一向很浅。

钟剑没有按门铃。他是来给林路深送些长居需要的生活物品的,直接用密码进来了。

不出所料,地上的行李箱还和昨天一模一样,完全没收捡。林路深说自己之后会收拾,但钟剑并没当回事。

他把那些书囫囵个塞进箱子,拉起拉链后立起来,推到了一旁。

到了每天该给林路深打电话叫早安的时候了。钟剑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只见林路深正蜷缩着睡在床上。

林路深身上裹着昨夜从李孤飞那里扒来的风衣。他神色安然,嘴角甚至还有点翘起,不知道做了个什么好梦。

“喂,林姨。”钟剑回到客厅,接通了林曼的电话,“林林还没起床。”

“对。他可能暂时不想回梧州了,说让我把公子给他送来。”

“好的。”

这天,林路深是被客厅里的动静吵醒的。

叮叮当当的,还有人交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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