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深迷糊糊地爬起来,有些不耐烦。他揉了揉眼睛,从卧室走出来,一进客厅便眉头一皱,“林曼?!”
下意识的,林路深的目光朝一旁的钟剑投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他压低声音,克制着怒气,“这是怎么回事。”
钟剑温和地笑了笑,“听说你昨晚又不能走路了。林姨有些担心你。”
林曼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材高挑,穿着昂贵的西装套裙,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看起来脾气也不太好的样子。
“林林。”林曼用力地笑了下,秀媚的五官各有各的夸张,尽可能表现得像个慈母,“妈妈听说你身体不舒服,专门来接你回梧州的。”
林路深面无表情地看了林曼一会儿,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他横着翘起一条腿,“我不回梧州了。”
“你们走吧。”
客厅的气氛陡然一降。林路深揉了揉太阳穴,直接道,“也别问我为什么。”
“就像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昨晚去了脑科学中心。”林路深看向钟剑,“还能让张鹏举跟你一起来抓人。”
“做人,还是要有点分寸感。”林路深说。
“林林……”林曼走上前,瞥了眼地上的三个行李箱,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了。她尽力让语气变得委婉,“听妈妈的话,脑科学中心的人都——”
“脑科学中心的人就算全是豺狼虎豹,”林路深抬眸,厉声打断,“也与你无关。”
钟剑看了眼林曼,没有开口。他知道此刻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林林!”林曼面容带笑,嘴唇却已经开始发抖。她声音激烈,“陆原和去看过你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脑科学中心呢!”
她又看向三个行李箱,指着道,“还有这些东西,你昨天是不是又看了这个?!”
说着,她三两步上前,直截了当道,“今天我就把这些废纸全送到垃圾收购站。”
林路深原本已经被吵烦了,闭上了眼。闻言他倏地睁开双眸,“林曼,你敢动一个试试。”
“林林,”钟剑说,“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说话呢。”
林路深已经不想搭理钟剑。他站起来,走到林曼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要是敢动这些东西,我就敢报警。”
“你——”林曼双目睁大,眼睛里犹如能喷出火来。她被气笑了,终于彻底撕下了面具,“林路深,你不要跟我谈什么自由人权隐私,你没有这个资格!”
“现在是我养着你!不是陆原和!”
“脑科学中心每个月拨给你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津贴,够你吃几顿饭?!”
……
林路深有些疲倦。林曼的咆哮并不可怕,更让人心寒的是钟剑的背叛。
在嘈杂激越的人声中,林路深环顾四周。这当然是一间他租不起的房子,就像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一样——他的身体负担不起大脑,他的能力负担不起想法,他这个人负担不起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只能任由钟剑在自己的住处进进出出,如同他对林曼的指手画脚无力反击一样。
从失忆到现在,林路深过的一直是这样的生活。
所以,他才想来到丹宁,来到脑科学中心。
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好歹是他林路深自己生长过的地盘。这里有他的朋友、敌人,他或许未竟的梦想,他负人或被人负的过去。
林曼仍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她为林路深提供的一切。优渥的物质生活,他喜欢的房子,健康的食物,不需要自己打理的日常生活……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终于,林路深平淡地打断了林曼。他道,“我知道,我27岁了,还是个被人照顾的废物。”
“林林……”钟剑终于上前。他皱起眉,“你不要这样说。你从小就很聪明,如果不是脑科学院……”
“没有什么如果。”林路深苦笑着转过身。他翻了个白眼,或许是为了不哭出来,“原因不重要,现状才重要。”
“我知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可我仍然想奢求自由、隐私和人权。”关于林曼的话,林路深记得一清二楚。
“我很快就会搬走。”林路深说,“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再替我安排生活。”
说完,林路深从林曼手里拽过行李箱的拉杆。他把三个行李箱一齐推到门边的墙角,语气甚至有点轻快,“往后,你们不必再管我的死活。”
第13章 头痛
“楼下咖啡店的姐姐休产假去了,今天只有速溶咖啡。”大办公间里,韦波从饮水机下方掏出若干纸杯,挨个儿倒进速溶咖啡粉和热水,拆了根一次性筷子搅拌着。
半开的大门上有一块金色的小牌子,分两行写着:脑科学中心监察委员会执行总部第一小队。
韦波把另一根筷子递给齐辛,“明天开始,给整个队里泡咖啡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齐辛双手接过筷子,点点头哦了一声,也搅了起来。
这个大办公室里约莫十来个人,都是李孤飞手下第一小队的。其中有几个昨天被田浩的事儿折腾得半夜才回家,现在眼下乌青,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韦波搅拌好咖啡,齐辛给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杯。
门外传来一连串匆匆的脚步声,李孤飞挽着风衣进来了。
闻到空气中的麻油香气,他脚步顿了下,瞥了眼纸杯里的速溶咖啡,“这个月没经费了?”
“咖啡店的姐姐休产假。”韦波笑呵呵道,“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招不到合适的人顶替,得喝一阵子了。”
在脑科学中心里,不论是看大门、做保洁还是卖咖啡,所有工种都必须是经过系统审核并评级后的“自己人”。
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却并不甘心从事与脑力关联不大的工作。因此常年人手紧缺,甚至出现过厨子休假导致食堂开不了门的壮观景象。
做咖啡这种多少需要一点儿技术经验的岗位,就更缺人了。
李孤飞昨晚也睡得不多,但今早着实不怎么困,或许是心情太差的缘故。
他没碰旁边小桌上的咖啡,直接在白板前的转椅上坐下,打开了工作笔记本。
众人见状,知道是要开小会了。
李孤飞很忙,大部分时候不怎么管队里的事。他的工作要求基本只针对韦波一个人,具体工作再由韦波安排下去。
只有在月初、月末,或者是有重大事件时,李孤飞才会给大家开会。今天的这场会议本来前段时间就该开了,但当时李孤飞在关禁闭。
“先说一下上个月的工作。”作为领导,李孤飞最大的优点就是话少,几乎不讲废话。他翻着笔记本,“上个月芯片使用异常的有四个、监察脑部活动的有六个,还有两个部分清除记忆的。”
“这些,有还有后续遗留问题的吗?”
“没。”一个年纪不大、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飞快地敲着键盘,语速时快时慢,“经排查,芯片使用异常的那四个,两个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已经移送普通医院;另外两个,有一个是装的,还有一个情况严重点儿的是没定期做检查——现在做过检查又住了一段时间院,也没事儿了。”
“清除记忆的那两个目前还在住院,医生反馈是正在恢复中,暂无异常;监察脑部活动的六个项目也都已经办结。”无框眼镜顿了顿,“哦,这六个里有一个是李博士您亲自讯问的,当事人是一个猪油蒙了心的奸商,在芯片定期检查中被系统发现问题的。”
“他现在怎么样?”李孤飞想起了这个人。那人常年坑蒙拐骗,脸皮极厚、惯会花言巧语,下面的人招架不住了才来请李孤飞的。
李孤飞很快就击溃了此人的心理防线,让他签署了脑部监察同意书;之后,李孤飞喜提十天禁闭。
“挺好的。”无框眼镜点点头,“听说他现在每天都在庙里吃斋念佛、忏悔罪孽。家属来闹过两回,但您也关过禁闭了所以……”
韦波咳了两声,“行了,细节就不用汇报了。”
“没关系。”李孤飞无所谓地摆了下手,“所以,上个月的事都解决了。那大家盘一下现在手上的项目吧。”
“田浩的事是谁在负责?”
韦波一愣,佯装记笔记的手顿了下,“田浩的事儿解决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分配呢,他就醒了。”
“我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再安排的。可医院那边说他已经没什么事儿了。”韦波打量着李孤飞的神情,试探道,“还要安排人跟进?”
“其实……这个案子没什么特殊的。”韦波声音小了点,“数据中心那边也这么说。”
韦波咽掉了一句话:除了林路深。
除了林路深,田浩的案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一小队人手本就不足,每天都可能激增工作量。韦波本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人力。
“安排一个人跟进。”李孤飞没解释原因,“定期向我汇报。”
“还有别的新项目吗?”
“暂时没有。”韦波道,“前段时间你不在,也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案件,所以老张基本都排给了二队和三队。”
“行。那今天就到这里。”李孤飞也不废话,合上本子起身。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齐辛。”
齐辛立刻站了起来。
“你做点攻略,买个咖啡机。”李孤飞说,“钱我来出。”
从大办公间出来,李孤飞转身回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过了会儿,韦波敲敲门,也进来了。
李孤飞正对着电脑,面无表情地浏览着系统的各项数据。
韦波在沙发前坐下,沉默地看了李孤飞一会儿,“你到底为什么对田浩的事儿那么关注啊?”
李孤飞敲键盘的手一顿。他看了韦波一眼,明白韦波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对田浩的关注,与林路深无关。”李孤飞想了想,又补了句,“或者说,与我和林路深的关系不相干。”
人手不足,如果对田浩的跟进真的只是出于李孤飞的个人情绪,那么韦波就打算安排人敷衍一下得了,不必认真。
韦波皱了下眉,“你真觉得田浩有问题啊?”
李孤飞没有说出陈媚给的数据里不包括田浩的事儿。他只道,“我总觉得系统不太对劲。”
“不止田浩。以后所有这种芯片本身莫名出现问题、或者芯片植入者产生与本人既往行为不符的言行的,都要关注。”
“其他队的,也可以收集一下。”
韦波闻言明白了。他没再多问,临走前道,“你到了做定期检查的时候了,就是今天。系统应该已经自动发了邮件给你,还有一份纸质通知放在你桌上,别忘了。”
“知道。”李孤飞说。
每一个接受芯片植入的人都要定期来脑科学中心做检查。具体检查的什么,没人知道。但总归,没来铁定得出事儿。
在脑科学中心的所有部门里,监察委员会是接受检查频率最高的。按照规定,在监察部门供职的人不可以接受芯片植入。这意味着他们的大脑不在系统日常监测的范围内,所以他们需要更加频繁地被“检查”,以确保安全和公正。
韦波走后,李孤飞给陈媚发了条消息。
李孤飞:「我要去做检查。可能之后还要关几天禁闭。」
李孤飞:「你今天中午有空吗?把博士领走养几天。」
陈媚很快回复。
陈媚:「OK」
陈媚:「不过我这段时间得加班,只能在我家附近随便遛遛它,去不了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