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难过的根源也许是心的孤独。
s市那幢德式别墅十分漂亮,住在这里的人对它也很用心,就算是长得最难看的花草都是林菲霞亲手打理的,当然江亭晏并不排除它们本身没有那么难看这种可能。
花园里的喷泉边散落着江婉月年年抛下的愚蠢心愿,那时她还小,爱看花仙子芭比娃娃电影,爱做真假公主的钻石梦,不知道世间其实没有仙女,会为她愿望买单的除了长辈,就是站在窗户前对楼下玩水的她说别烦我的哥哥。
父母吵架离婚的那段时间,出轨的父亲搬出家,和小三住在了一起,骄傲负气的母亲带着还没上高中的妹妹离开s市,而他因为学业继续留下。
每年会举办宴会的别墅终于走向电影里所有繁华之地的结局,变得空荡,落寞。
每晚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那感觉就和此刻一样,心脏大约拉扯住他的喉管,收缩时让他发不出声。
但也就这烦闷思绪纷至沓来的一刻,他感觉到脸颊被轻软温热的嘴唇,力道不比蝴蝶振翅更强地,触碰了一下。
收吻的速度也比蝴蝶振翅更快。
他的伤心宛如一个巨大而空虚的泡泡,被乔柯轻飘飘的一个吻戳破了。
电影的声音像被谁关掉了,这个角落静悄悄的。
乔柯攥紧他的手,已经把身子端坐好了,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完了?”江亭晏忍不住问。
乔柯闷闷地“嗯”了一声。
半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乔柯才又带着不确定询问他:“你不喜欢这样吗?我…也不是非要这个。”
江亭晏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一场烟花秀最精彩的部分在他发呆的时候演完了,就那短短的花火璀璨的几秒钟,他反应过来自己来看了个寂寞,还买的最贵的票。
他抓住乔柯的手腕,把人带过来了点。
“再来一次吧。”
江亭晏怕这人还只像方才那样亲脸颊,于是主动按住了乔柯的肩膀。
对方屏息时最细微的神情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近得连眼睫毛都数得清根数。
他敢肯定那是乔柯的第一个吻。
因为再没有任何一个吻比那个吻更让人觉得愚蠢可笑了,没有回应,只是接纳,甚至连嘴也不知道张开一些。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对方看见他不明所以的笑,也跟着笑了。
那是一个值回了所有感情投入的吻。
足以让一个理性经济人觉得今夜的利益已达最大化。
等乔柯学着江亭晏的动作想回应时,江亭晏狡猾地止住了他,说:“没人告诉你,电影院要文明观影吗?”
在江亭晏没有接吻打算的时候,乔柯的接吻脑袋是利他主义,是让他赚到的。
在江亭晏觉得自己有权力更进一步展开交流时,乔柯的接吻脑袋因为跟不上进度让他觉得是一种障碍。
——“不能接吻吗?”
“你的脑袋能不能想点别的东西?”江亭晏说。
乔柯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从他腿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的想法太过分了。”
乔柯若是能听到心声,估计两个耳朵里得全是某人“你这才到哪啊”的指责。
他这人就是那种,你笑骂一句“少来”,他就老老实实几个月不来的人。
本次办公室play最终以失败告终。
下午的天气不错,可以把人烤得有七分熟,幸好地皮像蒸笼盖子,剩下三分没熟的人可以用冒出来的热气熏,出笼时还有一股塑胶被暴晒后的独特气味。
两个人一直在办公室窝到太阳落山才出去吃晚饭,没有空调,吸热玻璃也都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江亭晏出门的时候扯了下肩膀处的衬衣,总疑心那里被汗打湿黏在了皮肤上。
“你想不想吃饼干?”江亭晏问。
“你要给我吗?”乔柯转头看他,慢吞吞地说。
“没说要给你。”江亭晏说。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成排杨树影子倒下,他们牵着手靠着树荫走。
杨树是间隔栽种的,阳光和树荫也就间隔出现,他们就像两颗会动的杨树,黑色影子掠过周围寂静的同伴。
大地明明不是水晶做的,但在两个人眼里总在闪闪发光。
乔柯问江亭晏:“那你怎样才愿意给我?”
“我有公主病啊,你不是最清楚吗?”江亭晏挑了下眉毛,说得理所应当。
“公主还是等级低了,”乔柯望了眼他,“我愿称你为皇帝。”
江亭晏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扬了扬下巴:“也不是不行,见个礼就给你吧?”
…
李孟佳是四年级三班的学生,下午该吃饭的时候,他往往是第一个往教师食堂跑的。
他们这些人被老师称为老鼠,又贼又精,专门等老师吃饭就在外面围着,老师筷子还没放下,他们就挤进去帮老师擦桌子油,端碗,抢着吃老师没吃完的菜。
学生食堂是免费的,饿不着人,但是做饭很难吃,远不如教师食堂舍得放油,放辣油,还会变着花样做,吃着有滋味得多。
所以这样的老鼠是被默认允许存在的。
他今天跑得快,第二名被远远甩在身后,太阳把他的脸吻得黑红黑红的,一出汗更是像个冒油的红心皮蛋。
路过操场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班新来支教的两个男老师,白色头发那个是英语老师,黑色头发那个是数学老师,他脚步一转,想过去打个招呼,全当提前套个近乎。
刚靠近就看见他印象里气质严厉冷峻的数学老师举起双手,整个人九十度弯下腰地对着英语老师拜了一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把他都惊呆了,脚步都放慢了,生怕皇帝不高兴把他拖出去斩了。
然后皇帝…不,是英语老师,说不清楚什么表情地哼哼笑了一声,给数学老师发了一块巧克力。
没错,就是期末考试前十名才会被校长奖励的巧克力。
李孟佳成绩没那么好,他父母给他的标准就是多认点字,以后出去打工才不上城里人的当,但他铁哥们孟春成绩好,平日里笔头写烂的那种人,每次期末放卷子都会被大家围在一起取笑,故意叫他“好成绩”。
孟春脾气很好,巧克力总是和大家分着吃,就是老把大的那块分给本来自己就有一块完整巧克力的王小花。
李孟佳经常被他们那个暴脾气的数学老师骂“傻蛋”,但他觉得自己只不过不是读书的料,并不傻。
就比如这个场景,谁能比他更聪明,更好运,更懂得随机应变呢?
他一个箭步挤到乔柯身边,毫不犹豫地对着江亭晏行了个青春版的五体投地大礼,大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来看到对方冲出来行礼就开始头皮发麻的江亭晏,在这声激昂的鬼叫里彻底无法感知头皮的存在,想必已是麻到位了,用花椒也不会比这效果更好。
乔柯忍了又忍,还是把眼泪笑了出来,他揉着眼睛,笑得说话都困难:“陛…咳咳,陛下,该赏了。”
江亭晏木着脸掏从包里掏出一块新的巧克力给李孟佳。
跑在第二名,目睹了全过程的鼠鼠:“!”
鼠鼠大军朝圣的队伍越来越长,江亭晏憋着嗓子说了好几次不要再叫了,糖照发,听到了的都开心地拿了巧克力离开,下一个接着叫,说了十几次,嘴皮子都说干了,他放弃了。
江亭晏感觉一股热气从他的脑袋顶往外往上冒,一开始他没能思考那是什么,后来恍然大悟:这就是仙气!朕就是天子!朕就要修仙!朕就是天帝!
“陛下,我要先去吃饭了。”乔柯看了看表。
江亭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代入了角色,他挑眼向乔柯,厉声道:“大胆!”
最后校长来了,孩子们一哄而散,嬉笑着拥在一起往食堂跑。
这里的孩子生来好动一样,永远见不着乖乖走路,有时蹦,有时跳,跑着,黑红的脸,瘦却有肌肉的腿,发黄开胶的鞋,臭烘烘的塑胶地。
一切不是那么坏,当然也说不上很好,在这劣质灰黑的浑浊中,却有一种感人的,明亮的,雪白的活力。
校长:“小江同志,你们刚才在干嘛啊?”
这边围了这么一大群学生,校长还以为不过是在一起玩游戏,但见更多人往这边跑,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眼睛跟塞进电灯泡一样亮,便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见学生做出类似祭拜的诡异行为。
不是传教的来了吧?
赶紧过来看看。
乔柯拉了拉江亭晏,说:“刚和学生玩,给他们发了点糖而已。”
校长:“哦,这样啊!”
一个才听到消息赶来的学生没看见校长,直接冲着江亭晏冲过来,他跑得过快,鞋子居然一下开胶了,他的脚步一踉跄,在三个人的注视里两腿一折,就这样滑跪到江亭晏面前,来不及想太多,按照电视剧里的样子,来了个实打实的五体投地pro版。
“吾皇——”
“住口!”江亭晏怒道,“朕没有…”你这样愚蠢的臣民!
“咳咳,”乔柯的咳嗽声一下盖过了江亭晏的训斥,“拜早年呢,小同学?”
学校发的裤子薄,但好在周涛夏天的裤子全洗了,今天穿的秋天的,他妈怕他冷,把里面给他缝缝补补了许多布料,比别人的厚多了,虽然捂了一裤子汗,却阴差阳错保护了他的膝盖,皮都没擦破。
乔柯把他拉起来:“下次走路注意点。”
周涛这才看见校长在,吓得脖子都缩了缩,也不敢要巧克力了,只想溜走。
乔柯压着嘴角的笑意,把自己那块巧克力给了他:“告诉他们别再来拜早年了,江老师没东西给你们了。”
听到这消息,周涛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又庆幸自己好运,连连点头,没敢看校长一眼,脚底抹油一样溜走了。
校长才缓过劲:“这是城里的习俗吗?”
“他小时候是在国外长大的。”乔柯给了校长一个安心的眼神。
虽然并不知道国外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也不知到乔柯在眼神和点头什么,校长还是对这个年年来这里的小乔同志充满了信任,满脑子只有“他说的好对,真的太靠谱了,虽然我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但是令人信服”。
校长精神恍惚地往办公室走去。
“还吃饭吗?”乔柯问。
江亭晏把包砸向他:“回宫!”
“好的,要起轿吗?”乔柯背上包,向他伸出胳膊。
江亭晏不高兴地哼哼了几下,望向云,又望向地板,好一会儿才磨蹭地往乔柯那靠。
“你好像是比之前重了一点点。”乔柯感受了一下怀里人的重量,没敢像称重一样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