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强硬地扣紧他双腕压下来,身体滚烫,情绪不正常的亢奋:“对,你说得对,来,你来像之前那样扇朕巴掌,来啊,给你扇,你扇。”
他亢奋到神情扭曲,低头来脸贴脸,那滚烫的体温焐得谢漆发抖,他眼睁睁地看着高骊脸上浮现这种狰狞混乱的表情,恐惧难过并起。
暴君只顾着沉浸在亢奋当中,神智不清,凶狠地咬谢漆的侧颈,嘀嘀咕咕:“梁奇锋该死,吴攸更该死,死得好,死得真是好,你们做得太好了,我的亲友在这里全部生还,仇人全部伏诛,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还有你,在这里你是我的,这里真是好去处……”
他的身体到底不适,没能发疯太久,高烧和筋脉剧痛导致身体无力,谢漆一得到机会便赶紧掰开他的铁手,挣扎着从桌上爬起来反手制住他,抬手本想给他大耳瓜子,对着这张高骊的脸,却终究无法下手。
暴君发着高烧,忍着剧痛伏在桌面上,睁着湿漉漉的冰蓝眼睛又凶又亮地盯着他。
他脸上涌动着兴奋到扭曲的笑,唇上沾了血,喃喃着叫他:“谢漆、谢漆,你靠近来,别离朕那么远。”
可他们不过是隔了一臂的距离。
谢漆封了他的穴位,这才抖着手去摸侧颈,摸到了密集的牙印和血痕,全是被他咬出来的。
简直就是野兽。
谢漆看着他疯癫的亢奋眼神,侧颈更疼了:“陛下,请你冷静下来,这里是吴家,不是天泽宫,这里……并不适合你发疯。”
暴君低喘着看他的眼睛,自称混乱:“我在发疯吗?对不起,朕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朕今晚遇到了谁……不要叫陛下,叫我的名字,来扇我啊,你为什么不扇了?你来打我,我更能清楚地知道这世界是真实的,不是我发疯做的梦,不是我臆想的海市蜃楼……谢漆,过来,靠近一点,我摸摸你颈子上的血。”
谢漆捂住侧颈后退:“你今晚遇到了谁?”
暴君的眼神变得阴鸷,额角鬓边因高烧沁出了冷汗:“过来,不要离那么远,你过来!”
谢漆指尖哆嗦,侧颈和几处骨头作痛,说不害怕是假的。他忍着畏惧挪过去低头,看着他戾气横生的眉目哑声:“陛下,你能不能平和一点,不要这么凶狠。”
暴君牢牢地盯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努力克制着亢奋、暴戾,脸部表情越发狰狞,语气便也怪异,凶戾又温柔:“你别怕,给我时间,等我适应了这具身体,我也会善待你。”
他冒着冷汗,颠三倒四地对谢漆道歉:“抱歉,朕直到今晚才清楚理解了天命念珠、双重日、重生……我是另一个时空的高骊,对不起,我踏入长洛不久就染了烟瘾,脑子不正常,一直以为这异世的经历是我的臆想……你不是我的绮梦,你是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咬你了。”
谢漆听到烟瘾二字时耳边嗡嗡作响。
高沅从前性情乖戾,心智无常,一半是因为梁家放纵,另一半就是因为他贪吸烟草。
暴君虚弱但紧紧地盯着他:“朕今晚在护国寺的幻境里遇到了另一个我,遇到了建武帝萧然,我终于知道了诸事。我手腕上的天命念珠只剩下五颗,等到七月七,最后一颗念珠耗尽,我和另一个我进行最后的魂魄交换,此后结束穿越,我将留在这里。”
他身上筋脉剧痛,痛得他忍不住闷哼,但他又压抑不住亢奋,冷汗、泪水、笑意、疯癫汇聚在这一张脸上:“这个世界真是个好去处……亲友没死,政道清明,真是好极了……等到七月七,我将成为你的高骊……”
谢漆浑身都在颤栗。七月七之后高骊何去何从,他不是没猜想过,他只是回避了这残酷命运而已。
暴君在高烧和剧痛中痛苦又向往地念叨,越虚弱,越神志不清:“从此刻开始,我会努力变回从前正常的高骊……我会戒烟、戒药、戒怒、戒杀……我不见谢红泪了,我会离世家远远的,我会打起精神,我会重新做人,我会怀着希望等七月七到来……”
但谢漆用一句沙哑的话打断了他的希望。
“陛下,可你终究不是我的高骊。”
第220章
二月初二,天还没亮,文武百官都收到了天泽宫的消息,皇帝陛下因宰相吴攸之死备受打击,不止进了护国寺亲自为宰相立牌,还去了吴府守灵,结果病倒在吴府,今日暂停早朝和午会。
帝悲相这出戏演到了这地步,不管是真是假,终归是皇帝向外界传达的态度。
吴攸有罪,高骊不追责,意味着他们暂时不打算对剩下的世族余党赶尽杀绝,长洛西区的豪族们稍微松了口气,争分夺秒地火速收拾自家的烂筐子,以免来日被清算。
群臣还想再去吴府,但御前再传消息,勿扰皇帝养病,于是昨天熙熙攘攘的吴府今天噤若寒蝉。
身处吴府深处的高幼岚清晨前去找谢漆,不解昨晚高骊的状况,谢漆言语周全地周旋过去,也直接请她亲眼去见高骊的现状,他的确是病了,卧在病榻上不省人事地发着高烧,数位医师如临大敌。
高幼岚也是习武之人,冷眼观察了半晌,才退出病房。
走到空旷的庭院上时,她忽然问谢漆:“你和皇帝身上,有没有一些与生俱来的疾病?或者不寻常的地方?”
谢漆眼皮一跳,思索片刻答道:“陛下天生怪力,一人的力气抵数人。我则没有。您为何会这么问?”
高幼岚冷漠道:“高家人或多或少有病,原因已经不可考,也许是先祖血脉肮脏继承下来的劣血,又或许是先祖得位不正遭的报应。你看自己是在当局,自然笃定自己没有病,但往后你多注意些,高家人有些病不在身体,在脑子,在心脏,更难治。”
“是,我明白了。”
谢漆恭送她离去,在春寒微风中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等日出,恍惚间沐浴了第一缕曙光,方回神转身回病房去。
一回屋,谢漆便看到了赶来的神医。神医有天泽宫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跑来,此时已经到了高骊病床前就诊,还是和之前一样骂骂咧咧的,一旁的医师们听得又惊又敬。
谢漆一进去就被神医使唤了:“谢漆!你快来搭把手,这小子昏迷了还力大无穷,别人也不敢动他,还是得你来。”
谢漆心神一紧,快步上前去看什么情况。
原来是高骊在昏迷中翻身趴着,左手下意识地用力掐着脖颈,外人都束手无策。
他喉头一哽,屏退除了神医的其他人,到床沿去使劲把高骊扳正回来,掰开他那要掐死自己似的左手。
高骊身上冷汗不停,紧闭的双眼眼角不时迸出泪水,在昏迷中不住地发抖抽搐。
神医又说起了疑惑:“他到底怎么回事?去年在东境打仗也这样,他明明早戒烟了,脉象也没有烟毒了,怎么现在还会有重度烟瘾的症状?”
谢漆拧热毛巾的手一顿,哑声道:“也许是后遗症……神医,辛苦您了。”
“说这些,医者本分而已。”神医取针扎高骊,“不过他这病还是自己弄的,我不明白这小子干嘛这么作,但想想他是个皇帝,大概有些难言之隐吧。”
神医医术超绝,一排银针扎下去,高骊痉挛着睁眼,布满血丝的冰蓝眼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茫然转眸看到了谢漆,眉眼才开始生动起来。
“你小子,看见心上人就跟看见灵丹妙药一样对吧?搁那别乱动了,老夫治完你还要治你心上人呢。”神医手和嘴都十分利索,一手打开另一卷针一手把住了谢漆的脉门,歪嘴地数落起这对身体一团糟的小情侣。
谢漆烟毒内伤没好全,昨天出刀和磕碰,断过骨的左腿复发不适,神医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腿指指点点,骂他不禁武不惜身体,连带着高骊也一块挨骂。
躺在床上的暴君高骊被骂懵了,眼神时而暴戾凶狠,时而茫然无措。
谢漆神情平和地应着神医的医嘱,蜷起指尖低声问:“神医,您稍候能把治疗烟瘾的药方誊写给我吗?我有一个在远方的熟人不慎染上重度烟瘾,山高路远,他那里没有可靠的医师。”
神医不疑有他:“远方是有多远?北境还是南境啊?没有当面问诊我也不好拿捏分寸,你仔细说些那人的情况。”
“他……沾染了三年半的烟草,沾的不是成瘾性低的雕花烟,是药性高的云霄烟,症状和以前的高沅有些相似。”
暴君高骊就在病床上听着他的艰涩描述,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发呆,沉默。
直到神医离去,谢漆递来一杯温水,他才恍惚回神,发现自己视线模糊。
谢漆搀扶起他:“陛下,喝水,你饿不饿?”
他僵硬地点头,就着谢漆的手饮尽净水,而后抓紧他的衣袖,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两个眼窝成了两口泉眼,高烧致使冷汗不停,热泪混在其中依然明显。
谢漆抽出衣袖轻拍他的肩膀,不亲昵,但也足够亲近:“陛下,不适的话先躺下休息。”
暴君摇头,拽住了他的腰带,手背青筋毕露,力气忽大忽小,魂魄的烟瘾和身体的高烧让他无法精准地控制身体,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你的腿……”
谢漆把他扶回床上:“我没事,你且休息,我差人带膳食和汤药过来,不用着急,我很快回来。”
谢漆迅速掖过他的被角,拖着腿飞一样地出了病房,脚后跟刚离开门眼泪便流下来了。
天边升起的太阳把光延伸到脚下,他捂住双眼不能视光,一瞬间泪如雨下。
下午神医把拟好的药方送来,谢漆便在床边一遍遍诵读药方,暴君昏昏沉沉地把脸半埋在枕头里,竖着一只耳朵聆听,露出一只眼睛湿漉漉地看他。
谢漆的视线不时从药方转移到他脸上,他有时恨恨地盯着他,有时又露出可怜巴巴的哀求模样,后者最像高骊。
时间一分一秒地淌过去,暴君高烧不退,攒足力气后忽然暴起,攥住谢漆拽到枕上。
谢漆的诵读声戛然而止,反手挣脱他的虎口,岂料暴君猛然埋到他喉结上,故技重施地狠咬,隔着衣领都咬得他痛苦难当。
咬得实在太狠了。
谢漆最能忍疼,可眼下搞得他皮开肉绽的是“高骊”,那痛感肆虐得难以忍受。
他可怜他,便束手无策。
谢漆疼得无处发泄,费劲地抓着他的发髻扯开,发绳绷断的刹那散出浓密的蓬蓬卷发,熟悉的触感让谢漆指尖发抖,就被暴君拽去接了一个暴力的吻。
结果连接吻都被咬破唇舌,血渍从他唇角拖到朱砂痣,血淋淋的。
暴君舔舐着他的血,又害怕又亢奋,掐着他的脖颈威胁他,暴戾地一字一字道:“我也是高骊,我就是高骊……你不能不认我。”
*
傍晚,太阳下山,高骊猛然睁开眼睛,从双重日另一端的晋国回来了。
他忍着剧痛解开自封的经脉,从干净整洁的床榻上起来,一边环顾一边往门外走,不知怎的,他直觉谢漆就在门口。
房门吱呀打开,余晖未尽,橘红色的残阳弥漫在阶下,十几只炯炯有神的苍鹰沐浴在余晖里,四五只停在台阶上的人身上,苍鹰强健,人单薄。
高骊心脏漏跳了一拍,看到谢漆手臂一抬,停在肩、臂、腿上的苍鹰展翅飞去,满地猛禽呼啦啦地往天上飞去,天边余晖也消散,夜色降临了。
“谢漆漆!”
谢漆按着膝盖从台阶上起来,转身去看回来的高骊。
高骊看到他被咬破的唇角扯起露出一个笑,整个人像被揉烂后再度拼凑的罂粟。
可他脸上毫无阴霾地笑着喊他:“晚上好,欢迎回来,小狮子。”
第221章
谢漆的精神在二月二之后变得不太对劲。
许是短期内目睹诸多死亡和崩塌,许是骤然从暗处走到太阳底下,又许是因为异世的暴君高骊说出了七月七的定局,一夜之间,谢漆的心魂好似被抽走了七成。
他看着高骊,骤然变成在看一个即将破灭的泡沫。
谢漆也知道自己在止不住地往虚空下滑,他想止住这下坠,于是努力地用诸多正事填补自己的时间,整合吴家余党、改组重振霜刃阁的同时,调动所有能用的人力去搜寻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去年进入护国寺,萧然曾提到有一颗遗落在世间的天命念珠,不知用什么法子藏匿了起来,连萧然都感应不到,谢漆想找出来,但希望渺茫。
谢漆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可即便腿伤在好转,脖颈上的咬伤在愈合,他眼里还是聚不起光,不复从前的生机。
高骊只要来到他身边就紧紧抱着他不放,絮絮说上许多话,引他开心扉,解惘惑。
然而高骊给予的安全感和爱意愈是浓厚,谢漆的无望愈是在一点一点浓重。
他附耳听着高骊的心跳时,被紧紧拥着楔入时,无数个充实与快感的时刻,脑子里总是不时回荡一个念头:“这个世间仅此一个,爱我我爱的高骊,七月七之后就要消失在此世了。”
这魔咒牢牢地捆住谢漆岌岌可危的心弦,他努力不想未来念当下,仍是克制不住万念俱灰。
除了高骊,无人看出他的不对劲。除了高骊,他并未在他人面前掩饰身上的阴郁,可依然无人感觉到他的低迷。
风向在逆转,势力在归拢,皇帝在奋力推动,众人看他的眼光从过去的低贱影奴转变成令人仰望的新兴势力。吴攸已死,梁家已倒,他和唐维首当成为关注的焦点,没有睿王高子歇之子的身份加持,光凭掌握破军炮造法的霜刃阁阁主身份,他便已让人畏惧。
畏惧是与他人疏远的第一步,谢漆在无数人的敬畏眼神中穿行而过,从泥到云的落差尚未完全适应,便先感知到高处的孤寒。
二月中旬时,跟着梁家事态进展的方贝贝过来和他汇报一件事,无形中又给他一锤重击。
“谢青川在梁府掘地三尺,搜罗出了不少证物,五天前在一个尤其隐秘的暗室里掘出了一堆可怕东西,都是些人骨、人皮、人发之类的,必定是梁奇烽从前滥用酷刑留下来的罪证。其中有一个最华贵的长匣,装着一只手骨,我看过几眼,碎了又拼拼了又碎的,不知道是生前还是死后遭的裂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