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 第204章

方贝贝说着手背泛起鸡皮疙瘩,深感变态的恶性。

“其他残肢断骸陆陆续续都确定了身份,只有这一具没有。这原本也不奇怪,让我觉得古怪的是,我发现谢青川在暗中伪造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随后把这手骨悄悄偷走了。阁主,你说他为什么拿走这死人骨头呢?”

方贝贝骤然也改口了对他的称呼,谢漆用沉默掩盖惶然,神魂离体地发呆。

能让谢青川带走的,只可能是睿王高子歇的遗骨。

是他生前饱受折磨,死后不得安宁的血亲。

只是听着描述,他竟也觉得自己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幻痛起来。

入夜时,他离开高骊的怀抱,借着夜色遮掩悄然出宫,独自去了烛梦楼。

正是春雨纷纷的雨夜,谢漆隐没在巷口驻望着,看到结束了庶务的谢青川乘车回到烛梦楼对面的小院,谢漆竖起耳朵倾听,听到那青年踏进小院唤了迭声的“阿姐”。

谢红泪微哑的悦耳声音从远处缥缈而来,她说下雨了,先换身衣裳吧。

小院里才是相依为命的姐弟。

谢漆静静竖耳听了许久,觉得谢红泪有一个养弟,很足够了。谢青川陪她复仇,伴她修复或许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他们之间的羁绊不容外人涉足。

他原先想过,倘若谢红泪在复仇后失去目的,而走上自绝之路该怎么办,现在看来当真是他想当然,他的姐姐不是那等脆弱的弱质之流。

脆弱的应该是他。

谢漆于深夜时悄悄回天泽宫,高骊还没入睡,守在灯烛下看折子,一见他回来便一把扯了外衣跑到他面前来,展开外衣把他兜了满怀。

“谢漆漆淋雨了,湿漉漉的。”高骊将他的脑袋一顿擦拭,“我的小猫来去如风,怎么都不打个伞穿个蓑衣啊?膝盖受寒要疼的。”

谢漆低着头任由他搓来捏去,语气含笑地和他对话,蜷起的指尖将潮湿的衣角抠了又抠,在高骊弯腰想抱他时伸手轻推,带着笑抬头问他:“高骊,你二月二那天去护国寺,你对另一个自己说了什么?”

那日暴君亢奋得不成样子,咬得他唇颈渗血,高骊回来后抚摸着他的咬痕痛骂“自己”,他苦恼和焦躁,但似乎不悔。

谢漆早该在当时直接询问,可他不敢,他隐约猜到了高骊在想什么。

高骊粗糙的拇指摩挲着他那颗朱砂痣,顿了顿,轻声道:“我和他有些事想商量。我想着将一切告知给他,来日七月七,我们调换之后,我希望他代我好好护着你。我们都是高骊,他如今的疯状缘于烟草,等到了这边隔绝烟草,他也会守着晋国,继续守着你……”

谢漆说不出话来,额发之间残余的水珠流淌进眼里。

他当真说不出一个字来。

*

很快到了三月三,谢漆守着子时四刻的时间守着高骊,看他自封经脉和服下软骨散,听他千叮咛万嘱咐,皆笑着应承。

子时四刻来临时,眼前人上一刻眼神温柔痛惜,下一刻就变成了疯狂亢奋。

谢漆就坐在床畔等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异世趟过来的暴君就暴起掐住他后颈,仍然想像此前一样用武力压制他。

谢漆腿伤好了许多,瞬间用轻功掠出丈远,后退到了爬梯下,试图和他谈话:“陛下,我们能不能谈谈。”

暴君下床,低头揉着眼睛慢吞吞地朝他走来,低喘着回:“能,你说。”

“你的烟瘾好些了吗?”

暴君从善如流:“好一些了,药方很管用。”

谢漆看出了他在说谎。

理智叫他应该马上逃开,可双脚钉在了原地。

既然七月七成了注定,他不想躲了。

暴君高骊走到他三步前时,动作变得迅速果断,他一瞬冲过来,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抓住谢漆,他似乎对谢漆的后颈情有独钟,抓着他直截了当地摁到了爬梯上。

谢漆没有反抗,额头猛然撞在爬梯的夹板上,嗡嗡一声回响。

暴君俯到他耳边情绪不定地低喘,神智依然有些疯癫:“谢漆,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你想通了没有?你这一回能不能接受我?承认我就是高骊,喊我的名字,用你对待另一个我的方式对待我。一切都成定局的,七月七之后,躺在你身旁的就是朕,你能不能学会早点适应?你应一声好,来我怀里,我也会待你好。”

暴君为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而亢奋,他也明白在这里无人会察觉他的内芯换了,他可以在这里度过拥有一切的未来。

只有身下的人清楚他的灵魂。

他着急,双重日太短,他没时间在乎这个玄漆出身如何,过往如何,是喜是悲他都无暇在意。他抛却了上个月对他说出的口头承诺,所有的精力聚焦在占有此世,他极度需要这个玄漆的配合,他要他已有的爱意,还要他尚未交付的臣服。

谢漆被摁得额头贴在夹板上,无意识挣扎的双手也被扣住摁在头顶,浑身骨头都在颤栗。

此情此景若是让异世的高沅看到,定会觉得暴君是同道中人。

驯服他,用酷刑,用暴力。

只要能让他听话,什么法子很重要吗?

谢漆在颤栗的窒息中沉默,无声僵持了半炷香,便被扳过来压在夹板上啃吻,从嘴唇到脖颈又被啃咬得血迹斑驳。

暴君伏在他身上发烧、剧痛,发着抖强硬地命令他开口。

谢漆被他失控的大手攥得肋骨作痛,咽着喉中血腥语气宁和地问他:“陛下,那张解烟的药方,你还记得吗?”

他只能语气轻柔、机械地开始背诵那张药方。

显然暴君身上的烟瘾没有好转,他在异世无能为力,只想着七月七之后来到这世界就能迎刃而解。

他在一句句诵读声中情绪失控,一身天生的蛮力也跟着失控了。

左肋上的大手攥得发狠,谢漆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肋骨会叫他捏断。

俯在身上的暴君后知后觉地松手,逻辑混乱,茫然失措地道歉,抖着手便要往爬梯上摔。

谢漆抓住他手腕,尚有余力地朝他笑了笑。

“陛下,不碍事,我还有两百多块骨头,您还可以继续拆。”

暴君茫然地盯着他。

谢漆带着他的手放在那截断去的骨头上,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谁陷入了疯症。

“对不起,陛下,我也只能向您配合到这了。”

第222章

双重日一昼一夜即过,谢漆整理好衣冠,依旧沉静寡言,竖起衣领束好腰带,毛遂自荐地接手了禁烟试点的政务,竟也若无其事地撑到了三月中旬。

行至三月中旬,新年的春考拉来大幕,世族萎靡,寒门腾腾。吴攸之死已过去四十日,吴家庞杂的势力被肢解成七大块,唐维为首的北境一派、谢漆为暗的霜刃阁继续推进,力争将剩下的世家残党分化成散沙,再交由时间来慢慢消解。

一系列兵不血刃的改制中,高幼岚在暗地里给予的助力不容忽视,镇南王也在南境遥遥拥护妻子分解吴家,他们夫妇虽都没有露面,震慑满朝、威压世家余党的力度却不小。

高幼岚起初打算赶在三月前回南境,谁知被吴家的繁杂孽务拖到现在,索性便想留到四月春考放榜,看一看新朝的新科考是什么气象。

除了暗中亲自分解吴家,高幼岚还亲自到高骊面前力抨他的姻缘大事。

“朕不和任何女子联姻。”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强横的简单争辩,“继承人有高子稷,宫城不需要什么摆设的联姻对象,我有谢漆,只要谢漆。”

高骊嘴拙,震慑底下人都靠明晃晃的冷厉,结果现在遇上气场更强、唇齿翻刀的功勋长辈,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只能被动挨击打。

高幼岚历数历代家天下的成败,旁征引博气势如虹,没有一字带骂,但高骊还是觉得常被喷得狗血淋头。

更令他焦躁的是不知是否是高幼岚暗中推动,上奏的折子逐渐也多了催促后妃的内容,若是世家余党上折,他大可批个大叉,偏偏提出的多是崛起的寒门中吏。正是提拔寒门平阶级的起点,就连唐维都劝他不能直接回个不字,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再说。

高骊憋着暗火,只能抓来薛成玉,令他和太学那批文采斐然的文人加大力度铺陈他和谢漆的有利舆情。在肺腑真情和反骨作祟的两重刺激下,他恨不得立即跳上钟楼敲烂大钟,昭告四海立君后。

衣不解带地忙到春考顺利举行,十六这夜月圆,高骊才逮住了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谢漆,抱着往怀里摩挲。

一摸,匀称骨肉便摸出不对了。

他来回抚摸谢漆左肋处那异样的骨头,急得眼睛都热了:“谢漆漆,你这里怎么回事?骨折多久了?难怪最近不和我同床,从哪弄出伤来的?骨折可是天大事,你怎么能不和我说?看了神医没有?神医怎么说的,几时能好全,会不会有后遗症?”

谢漆受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询问,握了他的手贴到伤处,额头靠着他对视轻笑:“不疼,神医的药很好,已经愈合了大半,不激烈点就没事。”

“你还笑,你……”高骊又气又心疼,“到底什么时候伤的,谁伤你的?总不会是你自己磕碰的,这位置这么刁钻,一定是别人……”

他的手轻掌着谢漆侧腰,说话间指尖微微握住了他的骨,怪异的熟悉触感忽然令他颤栗。他再说不出话来,看谢漆断骨,看谢漆眼神,不详的直觉兜头。

“是双重日那天,‘我’做的?”

谢漆专注地看了他片刻才回答:“不是你。他失手捏的。”

高骊不敢置信地来回抚摸,待真确认断骨,伸手便往自己的左肋去。

谢漆猜到他要做什么,瞬间便扣住了他的手。他看着高骊的冰蓝眼睛骤然变得潮湿,听他嘶哑地一遍遍道歉,说的话和暴君高骊竟意外地如出一辙。

他摸摸高骊潮湿的眼角,心想,他们确实都是高骊。一个正常,一个病态,两条路走出来的高骊,都没有选择。

但道歉之后,高骊惶惑地发着抖,高大的身形屈在了谢漆脚下,抱着他腰身说出了不同的话。

从云国凯旋后,回到长洛的日子于高骊也如梦似幻。自当年韩宋云狄门之夜踏进长洛开始,这一千多个日夜走来,异世的暴君屠尽长洛,现世的自己戮遍云军,历数业障不遑相让。

现在高瑱残了,高沅疯了,连吴攸都死了,他胜云立晋,保住了异世惨死的一众亲友,为异世的自己复了仇,他理应感到快意,然而四顾却唯有溺水一样的感受。

他想抱紧谢漆把他当浮木,可谢漆也溺在水中,于是他想改做谢漆的浮木。

结果现在他猛然发现自己也是令谢漆溺水的深海。

连日的重压在这致命稻草的加持里四散,高骊肺腑灼痛,手上死死抱着他不肯松开,口中又怪罪起自己的痴缠:“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当年没有对你一见钟情,没有缠着你,没有倒逼你喜欢上我,是不是到现在我们还维持着正常的君臣关系,那样是不是对你更好?你替我挡灾受罪,我却以爱侣身份成了加害你的凶犯,对不起、谢漆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谢漆心里被戳出一个窟窿。

命运难以扭转,所以比起怪罪命运,是不是怪罪自己更好受一点?苛求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走另一条路,肖想几分幸福的如果。

原来外患尽除后,等待他们的是心里的沉疴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竟不比上阵杀敌轻松。

谢漆弯不下腰,只能故作轻松地胡乱摸着高骊的颈脊:“胡说,不是你的错。高骊,我们都不想如果好不好?没有如果的,从来没有人一己之力铸命运,我们一起走到现在,是我们一起铸造的。我们的命是互相交织着,可就像我不能替你当君王,你不能代我做影奴,我们担不了对方的命。命运使然,我们怎么论对错啊。”

高骊仰起伏在他腰间的脑袋,这么高大的一个混血屈在他身前,睁着一双潮湿通红的蓝眼睛望着他,天子气概丧失殆尽,徒留无助的负罪爱意。

他就这样走投无路地望着他。

“你起来,别跪我啊。”谢漆努力笑着,指尖冰冷地捂住高骊泪流不止的眼睛,“我的陛下,别这么看我,别再用这种想把我托付给谁,却又不舍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七月七你是必定要穿越过去的,你要将最后一颗天命念珠交付到另一个我的手里,促成现在重生的我……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因为你看,我就好好地站在这里,这个晋国就好好地在往强盛的路上走……”

眼泪落在盖着高骊眼睛的手背上,谢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好像是在说服自己,或者在安慰高骊。

“我们会分别,换来一个更好的晋国,我会为未尽的事业奋战终生,没有你,我也会好好活着,我不需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高骊支撑我,我已经从一个影奴变成一个人。我更不需要另一个你做你的替身,你们都是高骊,可你是我独一无二的,过去的经历不可更改,我能接受没有你的未来。七月七之后,你要去赴死,我留下来独活,这是你注定的路,我选择的命。”

谢漆无知无觉地被高骊揣在了怀里,高骊埋在他颈间哽咽,谢漆回神来抱住他脊背,附在他耳边卡壳许久也没能继续陈述,最后有些疯痴地笑了。

*

四月四,双重日在春考放榜前来临。

这一回高骊绞尽脑汁想出了理由前去护国寺,暗中备下了三倍的软骨散,再这么下去没了烟瘾迟早沾上药瘾,谢漆拗不过,索性直接移花接木,把他的软骨散暗自调换了。

他想看看,没有了软骨散,这回他会断几根骨头。

初夏多雨,谢漆没有跟着高骊去护国寺,安静地待在天泽宫里铺展文书,罗列禁烟试点的无数准备措施,和可能造成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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