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山摁着有些微疼的头,低哑道:“昨儿和大伯多喝了几杯,下次不这样了。”
天熹微亮,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厨房已经生了火,烟囱里已经飘出炊烟。
陆景山进到厨房,季离正在灶头前做早饭,锅里蒸汽升腾,飘在他的侧脸,显得十分的静谧柔和。
陆景山愣了愣神,不自觉舔了下唇,他脑海里隐隐觉着昨晚似乎感觉到有人亲了他一下,但他喝醉了,不排除这是他胡乱做的梦。
厨房门前的光被挡住,季离偏头一看,就见到陆景山站在门口,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纠结的神色。
季离今早见他其实心里也有些心虚,毕竟,昨晚自己趁人之危了。
他很快的掩饰住自己,嘴角挑出笑来:“景山哥,你起来了啊,早上起来头疼吗”
陆景山咳了下,“有点。”
季离端起灶头的一个碗,走过来递给他:“喝点蜂蜜水借酒吧,对宿醉头疼管用。”
陆景山低哑道:“多谢。”接过碗一饮而尽,他探索的目光浏览过季离的脸,见他神色无常,真是自己做梦了
很快早饭便做好了,季离熬了一锅南瓜粥,炒了一盘子鸡蛋,又挑了些香菌酱出来下饭,一家人吃的很是可口。
用过饭后,就开始收拾农具去地里干活了,前日地已经翻好了,麦秆也撒下去做了肥,今日便去将种玉米的沟壑垄出来,撒上玉米种子。
陆景山走在前面扛着锄头,季离和云春丽提着装玉米粒的篮子和线捆子跟在后面。
正是各家出工的时候,路上碰到不少同村人,现下陆家已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别人可入了匠籍,跟他们不一样了。
往日里不大熟的村民都热络的同他们打招呼。
“景山娘,去地里干活呢,你家景山现在是木匠了,哪还至于这般劳累。”
云春丽现在腰杆子硬了不少,整个人也自信了,笑着回道:“哪说的上劳累不劳累的,都是乡下人,祖辈都种田,哪能丢了吃饭的碗。”
“景山娘说的对,我瞧啊,你就是有福气的,景山一看就孝顺,季哥儿人也好,日后你可指着享福吧!”
云春丽笑着跟其他人又说了几句话,到了田边时,村里的人走了分岔路各自去自家田里了。
云春丽才收起笑,轻声叹了口气:“往日里这些人背地里没少说我克夫,命不好,今日我儿景山有了出息,他们对我也有了好脸色。”
季离挽着云春丽的胳膊,轻轻安慰道:“干娘,世间哪里没有这些踩低拜高之人,我们且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让他人眼红去,我们过的越好,他们便越是眼馋。”
云春丽捏了捏季离的脸蛋,笑道:“你说的对,咱们要过和和美美的日子。”
陆景山见自家娘和季离像对亲母子一般亲昵的挽在一起说笑着,心里也说不出的舒服美满。
他们三人只要手脚勤快,今日便能播种完家里一半的地,陆景山在前面垄着地,季离和云春丽在后面沿着拉好的线往洞里扔玉米粒,一个洞扔两颗,再覆上一层薄土。
到了下午时分,只剩下几垄还未播种了,季离去田埂边上的篮子里取来水袋子。
“喝些水罢,我还从家里带了几个番茄来。”季离将水袋子递给陆景山,又递了一个番茄给云春丽。
番茄是出门前就装了些井水一直澎着的,此刻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咬下去一口消暑解热,酸甜沁人。
“还是季哥儿细心,咱现在才有这果子吃。”云春丽笑呵呵道。
季离小口吃着番茄,“干娘可别打趣我了,咱说我就生了气,一个人享用了。”
“好好好,干娘不说,不说了。”
田埂上飘散着笑声。
过了会儿,田边远远跑来了一个身影,陆景山看见后微眯了下眼睛,瞧着像是梨哥儿。
身影越跑越近了,一看还真是,梨哥儿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要紧事儿跑的险些摔进田里去。
季离连忙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梨哥儿,找我可是有事”
梨哥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季离赶紧递了个水袋子给他,“先喝口水缓缓。”
他也是跑的急,接过水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才喘过些气来,着急说道:“不好啦!俏哥儿投河了!”
季离心口狠狠一跳,连忙追问道:“人呢!可是救起来了”
云春丽和陆景山也赶忙围了过来,梨哥儿咽了咽唾沫赶紧道:“救是救起来了,但又被王玉花一家扭送回家去了。”
季离松了口气,好歹人是救起来了。
云春丽哦弥陀佛了几声,问道:“好端端的,这俏哥儿何故投河梨哥儿你可打听到什么信息”
梨哥儿脸色难看,“没呢,我就下午出去割草喂鸡时回来的路上听村里的人说,李老二家的李俏跑出来一头跳进了河里,幸好村长娘子和一大群婶婶在河边洗衣裳,其中有几个会水的,把人救了上来,后面王玉花和两个儿子跑了过来,把人扭送回去了。”
云春丽啐了一口,骂道:“王玉花向来偏心,她定是有了什么乌糟主义,俏哥儿不肯从,便被她逼的跳了河,毒心肠的妇人!”
季离心里也着急,但上次他们去送包子便被王玉花挡了回来,现下去怕也是见不着人的。
陆景山见季离焦急,沉声安慰他道:“勿急,王玉花虽然不肯让你们见俏哥儿,但我可以去请村长,俏哥儿今日跳了河险些弄出人命来,村长是有权上门询问的。”
季离一听,大喜道:“真的吗那就请景山哥去村长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些什么出来。”
梨哥儿也高兴起来,连忙催陆景山赶快去,他们两个现在特别担心俏哥儿的处境。
陆景山也不磨蹭,拍了拍衣裳的灰,便脚步匆匆的往村长家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陆景山才从村长家回来,季离和梨哥儿赶紧迎上去围着问:“怎么样可是打听出来了”
邵氏一家也来了,俏哥儿帮助过他家,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现下听说他出事了,一家人也赶过来了。
陆景山沉着脸:“回屋里说。”
大家赶紧回了堂屋,刚坐下,陆景山便道:“我请了村长去王玉花家里,这刁妇一开始还拦着,掩饰说自家小哥儿只不过因为家里一些小事同他们拌了几句嘴一时小性子上来想不过罢了,村长说要进去问问俏哥儿,他家哥哥们就冲了出来,不让人进。”
季离心急:“那可见到人了”
陆景山点了点头:“村长当场发了火,又去叫来了李家耆老,那李家见状才松了口,让村长进了门。”
“村长进去后就见到俏哥儿被家里人锁在房间里,手也用绳子绑着的,见到村长,俏哥儿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求村长救他。”
梨哥儿心里酸的很,急忙站起来问道:“这王玉花难道想将自家小哥儿卖了不成!”
季离也一下子慌了,他是被卖过给人牙子的,可以说是人如浮萍,对自己的前途一片不知,不知道自己会被卖给什么人,卖到哪里去,现下难道俏哥儿也要步自己后尘!
陆景山见季离脸都白了,忙安抚道:“王玉花并不是打算将俏哥儿卖给人牙子,你先别急。”
“王玉花家的大儿子向来吃喝玩乐惯了,前些日子在镇上的赌坊里输了十五两银子,赌坊的打手都找到家里来了,直言再不还钱便要报了官府将人捉进牢狱里,王玉花慌了,家里根本掏不出十五两银子,但又不想让儿子去蹲大牢,只能到处筹钱。”
邵氏被十五两银子吓住了,“天菩萨,寻常人家怎可掏的出十五两银子!”
季离思索着王玉花家境,道:“她家有良田十亩,若是卖了,也是能凑得起这十五两的。”
陆景山冷声一笑:“她一家指着收田租吃饭,怎舍得卖田,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了俏哥儿身上,拖人去镇上找了一个富贵人家,想将俏哥儿卖进去做小,那家的老爷已经六十有余,够当俏哥儿的爷爷了,家里姨娘都娶了七八房,现在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梨哥儿忍不住了,气的眼睛通红:“这是什么没心肠的娘!虎毒不食子,她这是将俏哥儿往火坑里推!”
季离眉头紧锁,现在俏哥儿的处境很危险,若真是让他嫁进去,那怕是下半辈子便没有指望了。
一旁沉默不语的陆景洪倏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邵氏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洪儿,你要去做甚!”
陆景洪面色凝重,气势汹汹,“李老二一家丧尽天良,这种丢人的事情都做的出来,我去找他们把俏哥儿放出来!”
陆景风也是个热心侠胆的,见大哥去,他也站起来,“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梨哥儿也赶着凑热闹:“俏哥儿是我朋友,我们一起去叫王玉花放人!”
陆明河是当家的人,他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去什么去!胡闹!给我回来!”
邵氏也赶紧把人都攥回来,“你们去了有什么用,王玉花对他再不好那也是俏哥儿的娘,儿女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做主的么,就算这门亲事再不般配,再丢人,闹笑话的也是她王玉花家,也是轮不上我们外人插嘴的,你们若是去了,那便是不占理,别人能将你们统统赶出来。”
陆景洪扒了扒头,有些着急:“那可如何好!”
第29章
自家亲娘嫁自己的小哥儿无论如何都是他们外人管不了的,一时间,堂屋里没人在说话。
良久后,陆明河沉沉一叹:“亲娘要嫁自己的孩子,这事儿不是我们能管的,只能当俏哥儿命便这样苦了罢,我们就先回去了。”
邵氏也是眼睛微红,无奈的跟着自家丈夫起身。
大伯父一家人离开了陆景山的家,陆景洪走在最后面,低垂着脑袋,脚步沉重,高大的汉子此刻像是被霜打了一般。
陆景梨更是哭的眼睛都要肿了,他是个心善的人,把李俏当成了朋友,现下知道他的境况,心里是实打实的伤心。
季离站在院儿里,半晌后,长叹一声,他和俏哥儿都是出身不好,生在不顺遂的家庭里,但他还有母亲疼爱,俏哥儿呢,他自小便爹不疼娘不爱,现下竟还要被自己的亲娘当个物件一样卖给一个垂老之人去做小。
俏哥儿比他更悲苦,他此生有幸,遇见了陆景山,来了心善的陆家,但能指望谁去帮俏哥儿,谁能将他拖出那个火坑
季离望着头顶上皎洁的明月,陷入沉思,他想拉俏哥儿一把,想将他似这轮明月一般,拉出这沉沉乌云,俏哥儿就该像这明月一样,清冷皎洁,不该隐入乌糟。
陆景山手里提了件衣裳静静的走到他的身后,将衣裳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在想怎样帮俏哥儿”
季离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如若我不认识他便罢了,可现在他就在我眼皮子下,我做不到熟视无睹,可我又能怎么样呢,这事儿又报不了官,连县老爷都管不了的事儿。”
陆景山站在他的旁边,沉吟了会儿,道:“其实也有办法,王玉花之所以要把俏哥儿嫁给镇上的老爷,无非是想要银子,那我们给她银子,看看能不能把俏哥儿买回来。”
季离眨了眨眼,“你说的对!我们可以筹银子把俏哥儿买过来!”说完,季离又想到一个新问题:“若是她不肯将俏哥儿卖给我们怎么办毕竟我们家与她结怨已久,再说俏哥儿以后的归处又如何安置。”
陆景山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个人”
季离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眸底,认真想了片刻,晃过神来:“你是说…景洪哥”
“你不是说景洪喜欢俏哥儿么”
季离点头:“我猜的应该不假,且看今天景洪哥的反应,就证明他心里是喜欢俏哥儿的。”
陆景山也看出来了,陆景洪性格敦厚,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冲动过,“那就让景洪哥去王玉花家提亲。”
季离心口沉闷的石头还未完全放下:“可这聘礼,怕是王玉花要狮子大开口了。”
陆景洪道:“大家一起凑凑,应该也差不多,救人要紧,还能顺势成全景洪哥的姻缘,是好事儿。”
季离笑开了,朝陆景山轻声道:“谢谢你。”
陆景山嘴角蕴出一个笑来,左脸的刀疤也跟着舒缓了不少,“明早便同大伯一家好好商量罢。”
季离点头。
翌日,陆景山和季离去了陆大伯家,刚进院子,就感觉家里的氛围不对,梨哥儿正在菜园子里拔草,见季离来了,连忙小声唤他。
季离走了过去:“怎么静悄悄的”
梨哥儿压低声音,朝屋里使了使眼色:“我大哥跟吃了疯药似的,昨晚回来人就不对劲,半夜更是起来踱来踱去的,我阿爹阿娘就看出了什么,今早就问我大哥,说他是不是看上了李老二家的俏哥儿了,我大哥就承认了。”
季离心头一振,他果真没有猜错。
“那后来呢景洪哥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