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人倒是很多,光褚子健这边就有十几个人,还有带女孩过来的。
等赛道上突然亮起几道雪亮的灯光,岑雾才看到已经有人上场了,谢归澜也在。
谢归澜通体漆黑的摩托车跟夜色融为一体,赛车服跟头盔也是黑色的,本来这样的暴雨夜开车就很危险,黑色在深夜分辨不出来,只会更危险,这帮人故意让谢归澜开这辆车。
岑雾想去找谢归澜,让他现在退场,但赛道都被挡住,这边进来以后只能直接上看台,想去赛道还得再绕下去。
今晚赛车场上有七八个人,摩托车都已经停在了起跑线上,蓄势待发,只等裁判的枪响,等他下去找人,车早就开走了。
岑雾嘴唇动了下,想喊谢归澜的名字,但直到脊背冒出薄汗,脸色越来越惨白,都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堵死,让他早就失去了当众大声说话的能力。
“你……你起来,”岑雾苍白着脸,拉住褚子健说,“把他给……给我叫回来。”
褚子健不太愿意,他为难地说:“二少,这么大的雨,就算喊了也听不见啊,再说是他自己要来的,管他干嘛。”
“你喊不喊?!”岑雾转过头望着他,他肤色冷白,在暴雨中眼珠沁了水一样黑。
褚子健咬了咬牙,这他妈简直是他这辈子最丢人的事,但老大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站起来,屈辱至极地朝底下大声喊,“谢归澜,给老子回来!”
旁边一富二代搂着女孩,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笑了声,“褚子健,你干嘛呢?”
他怎么不知道褚子健跟谢归澜关系这么好。
“滚,”褚子健不耐烦,“你管老子。”
暴雨越来越大,底下确实除了开始比赛的枪响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岑雾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跑去裁判那边,拿了个喇叭塞给褚子健,将他往前一推,说:“继…继续喊!”
褚子健这次说什么都不愿意了,他扯个嗓子在这儿喊谢归澜,能被嘲笑一辈子,但转过头,对上岑雾发红的眼眶,顿时慌了下,说:“二少,你别哭啊,我喊还不行吗?”
褚子健悲愤欲绝地拿过那个喇叭,满脸豁出去的表情,又朝赛道吼了一嗓子,这下死人都能听见了,全场都莫名其妙盯着他。
谢归澜才戴上那双黑色手套,正要戴头盔,就听到褚子健在喊他,眉头顿时皱了下,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夜幕。
褚子健也憋屈着脸。
互相都有种吃了屎的感觉。
离得太远了,根本看不到脸,但岑雾怕他看不到,就撑着伞蹦了几下。
明明深冷的暴雨中,什么都分辨不出来,谢归澜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撑着伞,像个才长出来的小蘑菇,灰扑扑,湿漉漉的。
冰冷的夜色跟暴雨都沦为了背景,谢归澜盯着那个小蘑菇,然后戴上了头盔。
枪声响起,几台摩托车同时发动,引擎暴烈的轰鸣声穿透了夜幕,在暴雨中都震耳欲聋,浑身所有的骨骼都感到紧迫的压力,然后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岑雾确定谢归澜看到他了,但谢归澜并没有留下,车都开了出去,也不能再停下来,他只好坐在看台上,指挥褚子健给谢归澜喊加油。
褚子健都已经麻木了,反正已经丢人丢成这样,再多丢点儿也没区别。
摩托车身狠狠压过弯道,几辆车咬得特别紧,有种随时都会相撞的感觉,这种恶劣的暴雨天气,稍有不慎,一个翻车就必死无疑。
赛场上都是尖叫跟口哨声,被雨幕冲垮,却又带着股很狂热,歇斯底里的穿透感。
每个人都很兴奋,就算这赛场上可能真的有人会死,但人命跟鲜血只会让他们肾上腺素飙升,在放纵中找到更多快感。
这个废弃赛车场很大,谢归澜的车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岑雾只能看到赛场上隐约有几个雪亮的车灯,互相追逐倾轧。
谢归澜十五六岁就会开摩托了,谢商景他们去赛车,然后强迫谢归澜上场,让他必须开得越来越快,不然就滚去马厩跪一晚上。
开到超速爆表,车子因为惯性,停都停不下来,赛道两旁却仍然都是刺耳的尖叫。
不允许他就这么停下来。
今晚按规矩要在赛车场跑三圈,只有第一名才能拿到奖金,岑雾撑着伞,但苍白的脸上仍然都是雨水,颤巍巍地挂在睫毛尖上。
他伸手抹了一把,终于又看到谢归澜的黑色摩托车出现在赛道尽头。
是第一名。
尽管后面那辆车咬得很近,跃跃欲试想超过谢归澜,甚至还想别车,但谢归澜始终比他更快一点,也没给他超车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冲过了终点,将清冷的夜色都抛在身后。
岑雾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腿都有点麻了,因为一直没换过姿势。
他以为谢归澜的车往前冲一段,过了惯性就会慢慢减速停下来,但其他几辆摩托都陆续停在了终点不远处,谢归澜的黑色摩托却压过弯道,就这么离开了赛场。
岑雾脑子嗡的一声,他哑着嗓子,拉住褚子健问,“他怎么还在开?!”
“二少你不知道?”褚子健挠了挠头跟他说,“他签了加赛,去山路那边。”
这边山路往上挨着悬崖,会有人过来赛车,但敢上山路的很少,今晚跟谢归澜赛车的,除了个别亡命之徒,过来赚钱顺便寻求刺激,剩下的就是几个热衷赛车的富二代。
有钱人精明得很,玩归玩,谁会真的赌命,就算那些亡命之徒,也不是真的想死。
所以只有谢归澜去了山路,规矩仍然差不多,赢了,或者死了,能拿五十万。
反正只有谢归澜一个人,只要他能活着开到终点,就算他赢。
当然,死了也行。
暴雨不要命地往下砸,不撑伞说不定能被砸到肉疼,谁都知道这几乎就等于送死,他们在等半小时后谢归澜的死讯。
死个私生子而已,谢归澜又是自己主动找死,谁会在乎他的死活。
褚子健语气很无所谓,几乎带着点冷血的残忍,不理解地跟岑雾说:“二少,咱们以后就不用再见到他了,这不挺好的?”
岑雾抬起头,雨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他盯着褚子健,突然从褚子健手中抢走他的车钥匙,然后抱起一旁的头盔就往外跑。
褚子健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终于反应过来,浑身的血都凉了,就想出去追岑雾。
岑雾要是出了事,他们这帮人都得陪葬。
何况谢归澜算个什么东西啊,晦气死了,也配让他老大跟着送死。
但追到赛车场外时,岑雾却已经发动了他的摩托车,只甩给他一脸尾气。
岑雾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戴上头盔,就毫不犹豫地往山上开。
暴雨下得太大,根本连路都看不清,谢归澜有规定的赛道,但他能抄近路,追上去,说不定能在谢归澜上山路之前追到他。
这个赛车场外面就是废弃公路,也是这帮富二代赛车的场地,被圈了起来,所以空无一人,不用担心会跟谁撞车,岑雾拧住摩托车的车把,将速度提得越来越快,排气孔的嘶鸣声在暴雨中都格外清晰,浑身的肌肉紧绷到极致,有种骨骼都被碾压的错觉。
茫茫的大雨中,他连谢归澜的车灯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谢归澜到底开到了什么地方,但他也顾不上想,就只能这样追上去。
头盔都被暴雨打得模糊,眼前一片一片湿蒙蒙的雨水,身上也早就湿透了,冰冷的衣服贴着皮肉,体温在急剧流失。
岑雾穿过废弃公路,再往前离山脚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冷,雨声狠狠下坠,抬起头,今晚没有月光,但他突然在远处看到一点雪白的车灯,就像在暴雨夜坠落的月亮。
岑雾分不清后背到底是雨水还是流下来的汗,这么湿滑的山路,死亡如影随形。
他把速度又加快了一点,拐过最后一道还算平整的水泥路,就冲上了山道。
都戴着头盔,他就算喊谢归澜也听不到,只能指望谢归澜看到他的车灯,就停下来。
但他对谢归澜来说,什么都不是,也许不能动摇他的决定。
岑雾体力都快耗尽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头盔内都是湿冷白雾,眼前越来越模糊,前方的车却好像慢了下来。
岑雾双手冰凉僵硬,手指几乎不能弯曲,他艰难地刹了几次车,才让自己慢下来,然后在冰冷的雨夜里看到那辆黑色摩托。
谢归澜停下车,大步朝他走过来,岑雾本来想下车,但脚才踩到地,就发现腿软得像棉花一样,他连人带车几乎摔到了雨地里,然后被谢归澜掳住腰带了起来。
谢归澜搂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车,从褚子健车上找到把伞,才摘掉岑雾的头盔。
岑雾整个人都被冻僵了,睫毛颤颤的,嘴唇在发抖,冷白至极的脖领上雨水蜿蜒。
谢归澜薄唇动了下,对上岑雾苍白的脸,竟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岑雾来赛车场,他还能当岑雾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来看他怎么死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岑雾追着他到了这个地方。
他以为岑雾会生气怪他不告而别,或者骂他找死,但岑雾浑身都是湿冷的雨水,苍白的肌肤也被雨水泡得冰冷,就这么伸手抱住了他。
谢归澜愣了愣。
“好了,好了,”岑雾抱紧他,冰凉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柔软的,发颤的,轻轻地拍着他,“没事了。”
谢归澜嗓子有一瞬间的干涩,就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能在他这里得到原谅。
岑雾抱着他,直到他浑身冷硬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才喘着气,很低地笑了声。
谢归澜低下头,暴雨不停地下,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也都是雨水,漆黑的桃花眼望着岑雾,掌心握着他发抖的肩膀上。
“好冷,”岑雾也望着他,那双眼湿蒙蒙的,映着车灯,就好像倒映着不会熄灭的月光,咬住他的耳朵,恨恨地说,“谢归澜,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我要是生病了,都怪你。”
第35章 男朋友
岑雾说完好冷,就狠狠打了个哆嗦,本来搂在谢归澜脖子上的手臂都有点搂不住了,生理上的难受,让他很难抵挡住。
太冷了。
谢归澜嗓子发紧,他抱住岑雾,抬起手擦了擦他苍白脸颊上的雨水,但岑雾浑身冷到发抖,在他怀里颤得厉害。
山上暴雨越来越大,谢归澜身上穿着赛车服,是防水的,其实没怎么湿,反而岑雾穿着校服过来,现在从头到脚都已经湿透。
谢归澜脱掉外套,裹在岑雾身上,又给他擦了擦脸,然后拉住岑雾的手臂,让岑雾抱紧他的脖子,就一勾腿弯将人背了起来。
他才上山路,就被岑雾拦住了,从这儿往下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到有人的地方。
岑雾想帮他撑伞,但手指僵硬到没什么力气,握了几次才勉强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开到了多少迈,但几乎已经拉到了摩托车能承受的最高限度,就算坐在摩托车后座,被人带着飙车,下来都会双腿发软,何况他自己开了半个小时。
谢归澜握紧他的腿弯,背着他,他双腿都没什么知觉,冷到发麻。
岑雾趴在谢归澜背上,山路这么湿滑,其实很容易摔,但少年的肩膀已经有了宽阔的轮廓,背肌捏起来很结实,体温滚烫,让人莫名地安心,根本不害怕被摔。
谢归澜身上都湿了,他想把伞往前挪一挪,给谢归澜多挡住点,又被谢归澜攥住手腕扶了回去,岑雾只好先挡住自己。
他低下头,嘴唇不小心碰到谢归澜冰凉的耳骨,连忙抿住唇躲开,然后紧紧环住谢归澜的脖子,问他,“你怎么不骑摩托带我下去?”
“……”谢归澜顿了下,说,“太危险了。”
他不敢赌。
其实他想过自己今晚会死,就这个暴雨的晚上,也许会从悬崖摔下去,他对自己的死亡没什么感觉,但现在背着岑雾。
岑雾呼吸已经有点虚弱了,带着点孱弱的鼻息扑在他脖领上,越来越冰凉,谢归澜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
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岑雾垂着头,他几乎要搂不住谢归澜的脖子,也撑不住伞,但硬撑着,没让自己骨头软下去,在狂风暴雨中攥住了这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