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对管家说:“府内可有箜篌?”
管家不解裴知慕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如实道:“是有一把,不过…是夫人的遗物。”
裴知慕道:“那便算了,我自己准备吧。”
管家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皇上突然让明昭进宫,本来她是不清楚原因的,可等到明昭来到广丰殿,看到皇上和皇后,她才冷不丁想起今日皇上宣她入宫的真正意图。
她的生辰。
皇上看向明昭,抬手让她坐下,指着桌上的牛乳茶:“尝尝,新进的牛乳,口感绵密香甜,你一定喜欢。”
“是,”明昭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喜欢就好。”
皇上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收到指示,主动开口:“明昭,既然你觉得这牛乳茶不错,不如这次生辰宴上就用这牛乳茶宴请宾客?”
明昭垂眸,放下杯盏:“皇后娘娘,您素来是知道明昭从不过生辰的。”
皇后眉头微蹙,轻叹了口气:“可你以前很爱过生辰宴的。”
明昭看过去,嘴角含笑:“皇后娘娘都说是以前了。”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生辰宴热热闹闹才好,如今明昭长大了,生辰宴若是操办的太过盛大奢华,明昭只会觉得铺张浪费,奢靡无度,这与皇上治国之道背道而驰了。”
皇上蹙眉:“明昭,你明明知道朕提及你的生辰宴本意不是如此,你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
明昭沉默片刻,直言不讳:“皇上,明昭不想过生辰。”
“九年了,已经过去九年了,你为何还要困在往事里?”皇上目色悲伤,疲惫道,“只是因为在你七岁的生辰之日,得到了镇远侯夫妇去世的消息,你便再也不过生辰,你如此折磨为难自己,这又是何苦呢?”
“明邵和西昭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痛啊?”
明昭捏紧手指,指尖嵌进掌心,泛出丝丝的痛,她垂下眼帘:“皇上说笑了,明昭的父母怕是早就轮回往生了,自然不会知道他们的女儿过不过生辰。”
“你……”皇上一口气梗在胸口,“明昭,你这孩子太过倔强,太过要强,你根本不是怕铺张浪费,你也不是因为镇远侯夫妇在那日离世而无心操办自己的生辰宴,你就是…就是气不过,不甘心,甚至怨恨你的父母,对不对?”
明昭心头巨震,只觉得愤懑不平,郁气丛生,她深吸一口气:“皇上言重了,镇远侯夫妇为国为民,尽忠职守,如此赤胆忠心,殚诚毕虑,还不惧生死,为国捐躯,是镇远侯夫妇的荣耀,也是明昭的殊荣。”
咔嚓——
“皇上?”皇后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她立马走上前,扶住气冲冲的皇上,劝道,“皇上切勿动气,保重龙体啊。”
“明昭,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朕也是用心疼你爱你,你此刻什么心思什么想法,朕能不知?”皇上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眼睛都红了起来,“你怨恨镇远侯夫妇为国征战,抛下你独守偌大的侯府,你怨恨朕指派镇远侯夫妇去攻打摩柯,害他们死在沙场之上,让你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可你知…”皇上嗓音轻颤,带着一丝厚重的悲痛和遗憾,“…朕也没有见到明邵和西昭的最后一面,朕也舍不得他们离开人世,朕也曾不停地的后悔不该让他们征战边疆,抗击摩柯,朕甚至都在想,若是那时,朕跟着他们一起亲征摩柯,是否可以将明邵和西昭活着带回京城,能与他们一起给你…过个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生辰宴。”
明昭心中苦涩无比,那股苦意从心口涌上舌尖,苦的她眉心紧蹙,脸色苍白。
她闭了闭眼,双膝跪地:“明昭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想为明昭操办生辰宴的心意,是明昭不识抬举,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失望,明昭罪该万死。”
皇后娘娘叹息道:“明昭,你这又是何必呢?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本宫与皇上都不会怪你的。”
明昭掩去眼底的潮涌,抿唇道:“臣女知道,臣女谢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对臣女的疼惜和宠爱,臣女感激不尽。”
“既然你不愿举办生辰宴,本宫与皇上也不会逼迫你,”皇后娘娘抚着皇上的胸口顺气,“明昭,天色不早,司天局测算过,这几日多雨,你这段时间就在侯府里好好休息吧。”
明昭点了点头,起身道:“是。”
她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皇上悲痛的喊道:“明昭,你是不是怨恨朕啊?”
明昭眼睫轻颤,神色闪过一丝无措和迷茫。
她什么也没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抬脚离开了广丰殿。
许是她进宫的消息传遍了宫城,明昭刚出广丰殿就遇到了沈以峤。
看似无意经过,实则故意蹲守。
明昭本想当做没看到径直走过,奈何沈以峤跟没眼力见儿似的,丝毫注意不到明昭不耐的神情,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宛若门神一样挡住前路。
她只得行礼,恭敬道:“明昭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沈以峤问,“你今日进宫,是为了生辰宴吧?”
明昭点头:“嗯。”
沈以峤抿唇:“还打算不办?”
“是的。”
“都这么久了?”沈以峤眉宇间划过一抹愁绪,“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悲痛?”
明昭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没好气道:“太子殿下心胸宽广,此等微不足道的小事,确实不足挂齿。”
沈以峤蹙起眉心:“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想法?你又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明昭,我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变得让我很陌生。”
从百花宴开始,明昭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沈以峤措手不及,恍然如梦。
“这样不好吗?”明昭说,“你不是希望我离你远一些吗?不是希望我们之间要以礼相待,兄妹相称吗?”
“怎么?我突然对你冷淡起来,你好像还不乐意了?”
沈以峤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纠结这些,他只是费解明昭突然改变秉性的原因。
百花宴上,明明故意设局诬陷裴知慕,却在最后关头改变口供。
自此之后,她与裴知慕的关系越来越好,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还胆敢在他的面前承认“磨镜之癖”。
一桩桩一件件,沈以峤对明昭越发摸不着头脑。
“是,你这样的改变让我觉得很放松,可是…”沈以峤说,“那日你说你喜欢裴知慕,我虽震惊有余,但等我回到宫里细想多时,就越发觉得处处可疑。”
他逼视明昭,“那日你是故意拉裴知慕做挡箭牌,为的就是跟我置气,让我不痛快,对不对?”
明昭没想到沈以峤这么快发现不对劲儿,她那日是被沈以峤气坏了才想出这个烂招,可谓是破绽百出,只是那时沈以峤太过震惊,没有注意她的漏洞,慌忙离去。
其实现在想想,裴知慕都知道她是故意为之,沈以峤怎么会不清楚呢?
可此刻明昭并不打算承认是自己故意为之,毕竟裴知慕打算帮她给沈以峤不痛快。
裴知慕想摆脱沈以峤的纠缠,而她想要给沈以峤找不痛快,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太子殿下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明昭嗤笑一声,“女子相爱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就算明昭行为狂悖,桀骜不驯,可以不把女子的清白和名誉当回事,但裴知慕可不一样,她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知书达理,肯定清楚“磨镜之癖”是什么腌臜事,你说我拉她当挡箭牌,她若是不同意,大可当时把我拒绝掉或者找你求助,又怎么会自愿的待在我怀里,听我诉说两人的情深意切呢?”
沈以峤脸色一沉:“明昭,你非要将自己置于绝路吗?”
“绝路?”明昭不爽,“女子相爱便是绝路,谁说的?那个古籍上有记载?又是何人定下女子不得相爱,必会走投无路的规矩?”
“你这是强词夺理?!”沈以峤愠怒道,“你根本不喜欢女子,从我认识你来,你从未对女子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喜欢,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话音一落,一阵死寂。
沈以峤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难堪和恍然,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明昭那双满是讽刺和悲凉的眼眸。
明昭笑了下,眉眼染上一丝伤感,她语焉不详道:“原来太子殿下什么都清楚的,却次次故作不知,把我戏耍忽视。”
沈以峤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我…我只是…”
“你只是不喜欢我,”明昭闭了闭眼,发觉自己没有预想的那么伤心欲绝,“我知道。”
她也许早就知道,她只是不愿相信,她以为只要坚持下去,铲除所有阻碍,她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惜,事事不如人意啊。
明昭转身离开,不想和沈以峤继续聊下去,再聊的话,她怕是会和沈以峤动手,虽然打不过,但她也得出出气!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安良打开车门,说:“郡主,侯府到了。”
明昭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就一直闭眼躺倒。
自从重生一世,每次入宫她都觉得异常疲惫,面对皇上皇后的好意和沈以峤的冷漠寡言,明昭如泰山压顶一般,心烦意乱。
她起身,长叹了口气,走下马车。
明昭刚一落地,抬头望向侯府大门,只见裴知慕现在门口,冲她盈盈一笑。
明昭心头一暖,下车走上前,纳闷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裴知慕道:“在等郡主回来。”
“这事不用你来做,”明昭神色微变,“自有惜春,管家和府里的下人做。”
裴知慕抿唇笑笑:“郡主看起来有些累。”
“还好,”明昭抬手揉了揉眉心,“马车坐太久了。”
“我给郡主准备好了热水,郡主回房可以泡泡澡,舒缓一下疲劳。”
“这么贴心干嘛?”
裴知慕眼波流转,嗓音温柔:“自然是想让郡主舒心些。”
明昭微顿,看着裴知慕脸上的笑容,月色在她眸中更加明亮,不似明月凉薄,反而炙热坦诚。
她拉住裴知慕的手,看着她惊愕的神色,俯身抱住她。
“我累的走不动了,你让我靠会儿。”
裴知慕眼里满是心疼,双手试探的搂住明昭的腰背,轻轻拍打,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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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都怪月色太惑人。
第36章 郡主一直觉得委屈
自七岁后,明昭便不再过生辰,也非常讨厌下雨。
皇上说的对,她是因为在七岁生辰当天,满心欢喜的等待父母的归来,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他们的死讯。
那日,对大渊国所有子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开心日子,因为他们奉为英雄豪杰的镇远侯夫妇打退了摩柯,收复关山垭的失地,巩固了边关,解放了被摩柯折磨压榨的百姓,所有人都沉浸于“战胜摩柯”的喜悦之中。
当然,也会有人悲痛镇远侯夫妇的去世,感慨英雄大多短命,留下丰功伟绩被世人永远传颂。
但这一份悲痛并未持续多久,人们都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那时的苦痛与悲伤,或许在多年之后便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