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饭,王军义说到要让自己儿子将来给他养老时,李威军嘴上虽然不说心中万分感慨,何其有幸啊,能有个解他愁闷的知己。
还有袁载道……李威军悲苦闭着眼睛,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祈。
就在昨天,他还劝说对方放下,还要照顾他。
他凭什么?他又哪来的脸?
袁载道因他而死,袁祈因他多年奔波,早早没了爸妈。
他的搭档因他而死,可他却整整怨了对方八年,八年啊——
李威军觉着这是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他看不到头。
“为什么?为什么——”
他摇晃后退,回顾过往,两人的音容相貌,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当年三人在一起的画面,悲恸地嚎啕大哭,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此时任何言语都显苍白,他只能不断质问唐淼。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犯了什么错啊,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两条人命,两个家庭,他要怎么才能偿还这份罪孽。
李威军性格温和,自从遇见他就没见跟谁红过脸,多年夫妻,两人举案齐眉。
唐淼第一次听见他拖着尾音的凄厉音色,绝望溢于言表。
唐淼捂在脸上的手颤抖放下,缓慢回过身,悲哀望向李威军,见他痛苦自己也是心如刀割,哽咽说:“阿军,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约定好的海枯石烂,不能改变,我不想离开你,我只是太爱你了!”
李威军摇头,捂住脸拼命摇头,天昏了地暗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淼用安抚的语气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逼的我,袁载道要我离开你,我做不到……至于王军义……”
她低垂的目光戚戚然抬起,带着几分可怜的意思,伸出手,尝试抚摸对方头顶,“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怕他告诉你我不是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李威军绝望道:“那你也不该杀人。”
他宁肯死的是自己。
最亲密的爱人杀死了最好的朋友,这让他怎么选。
两人的争执声引来护士自门口探头查看,袁祈用后背挡住视线,回头轻轻一笑,嘴里叼着根烟含糊说:“没事儿,老夫老妻吵架,见笑了。”
他的一张笑脸颇有观赏性,护士假抱怨似得嘟囔说小声点,又提醒:“这里不能吸烟。”
袁祈将烟从唇边摘下,“我知道,就是叼着解解馋,不点。”
这么好的场景,不抽根烟庆祝怎么行。
“你太可怕了,你走,离开我——”
李威军此刻万念俱灰,脑中几乎是躲避地生出一个念头——假使没有遇见唐淼,这一切的悲剧都能避免。
他爱唐淼,并且是深爱,但此刻却希望两人从没有过交集……
“阿军。”唐淼脖子一歪,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威军竟然赶自己走。
伸出去的手没有碰到李威军就僵在半空,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僵硬冷漠,墨迹也重新爬了回去。
“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在做梦,阿军。”唐淼呢喃:“这场梦很快就会醒的,到时候,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只要杀了袁祈,让李威军在病床上重新醒来,那这一切都可以用梦来解释,他们依旧是别人嘴里羡慕的夫妻。
唐淼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袁祈隐约间有了种微妙感觉,回望四周,开水房的景色却并没有变。
这时,身后的影青提醒。
“我们入帐了。”
他刚说完,面前的唐淼就消失不见,连带面前的李威军。
对方显然知道他们已经摸清了本体,所以才会想躲在暗处跟他们周旋。
袁祈望着刚才李威军所在的地方,讥诮笑了,“弄个帐还得拖家带口的,这明灵真不大气,对吧影青。”
他扯下玄圭握在手中,轻轻一挥就化作墨色长刀,头也不回对影青说:“我去门口看看情况。”
来之前影青就说过,除非是性命攸关,否则他绝不出手。
这跟袁祈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件案子,非必要,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袁祈站在门口,警惕朝外探头——刚才还人来人往的走廊已经空了,顶上等每隔几秒钟就会发出滋啦的漏电声,明灭闪烁。
走廊像是个深不见底的管道,尽头窗户漆黑一片——看样子帐中的时间是晚上。
他大致确定外边安全,向后招了下手,“我们先出去,她一定会对我们发难,接下来就见招拆招,想办法找出花鸟卷的本体。”
影青走过来,腰背笔挺,经过时斜睥他说:“你是故意的。”
“啊?”袁祈一懵,想了半分钟才明白他说的是刚才让唐淼和李威军对峙的一系列事情。
“这……挺明显的吧。”他说:“我就是故意的,毋庸置疑,怎么了?”
他的坦率引来影青轻轻皱了下眉,“我以为你们人类,不会这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袁祈回头好笑盯着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影青同学,你怎么像个傻狍子一样没见过世面。”
他毫不客气地说:“一个人如果真正卑劣起来,你们明灵都是要靠边站。”
袁祈走出大门,两人沿着走廊往前走。
他打开最靠近开水间的第一个病房门,朝内看了眼,里边空无一人,窗户开着,夜色浓重。
袁祈退回来关上,漫不经意道:“你们明灵,无论多么强大都有弱点。这也是迄今为止第八组镇压明灵的规律不是吗?”
根据执念下手,镇压本体。
“但你们明灵受执念影响,对于这些门道的钻研稍微弱点,可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类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我算计唐淼,这也是达成目的手段的一种。”
确实,跟唐淼那竭力拼凑出来的谎言相比,袁祈几句话就引两人反目的手段更加高明。
影青听着他侃侃而谈,从袁祈身上察觉到了那种掌控不住的危险性,又想到纪宁,冷声道:“你这种人,不应该活着。”
袁祈正在挨个房间查看,想要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唐淼将他们困在医院,总有理由的。
冷不丁听闻影青这话,无奈苦笑了下,“你跟唐淼果然是一个大家族,连给人判死刑这股蛮不讲理的霸气都如出一辙。”
“影青。”袁祈关上面前房门,跟影青面对面站着,认真问:“你知道什么叫划水吗?”
影青不知道他又想弄什么歪门邪道,沉默不答。
袁祈就当他不知道,说:“划水的意思就是从此刻开始,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即便是性命相关,我也不需要你出手,当然,你也尽量少发表一些不利于内部团结的言论。”
第110章 小宇
影青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龃龉,盯着袁祈的背影目光更冷,半分钟后轻蔑挪开视线,望向前方随灯光明灭的墙缝说:“你最好别让我插手。”
袁祈不置可否,心说自己尽量吧。
有影青跟着算是有个保险,但他并不想用。
整栋楼只能听见笃笃的脚步和吱嘎开门的声音,袁祈从走廊尽头走到那头,挨扇门打开查看。
几个之后,他再次关上面前房门,朝后看了眼,内心有种诡异感觉——自己每次背过身,后方阴暗处都有什么东西沉寂露头盯着他,针刺似得目光让他后背禁不住发凉,像是出自本能。
袁祈什么都没看见。
影青跟在他身边,察觉到对方神经过敏也不给解释,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情模样。
走廊两边的病房转眼间就转完了,目前只剩最后一扇。
斑驳的白漆木门上镶嵌着老旧玻璃,玻璃上映着一张没有五官的模糊人脸,是袁祈自己的。
里边没开灯,从外看不到屋内景色。
“影青。”
袁祈手抓着门把手,在一片安静中冷不丁偏过头说:“我赌这门后边有东西,你赌不赌,输了的回去请吃饭。”
影青瞥了他眼,意思很好传达——有病。
明灵将他们困在帐中,必定有后招,而这个房间是最后能藏手段的地方了。
房门随着锁芯咔嚓弹起的声响敞开,走廊里的光顺着门口投到正对的病床上,出乎预料,并没有扑面而来的大火和哀嚎挣扎的焦尸。
袁祈站在原地,没有往前挪动,也没有关门。
从影青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偏头朝内看了眼——
这个房间跟白天看到的那些没什么太大区别,两人间,只不过部分光能照进去的地方看见墙皮脱落,显得更旧更老。
病床上平躺着一个瘦削的女人,颧骨高凸,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头发稀稀拉拉搭在头顶上露出头皮,唇瓣随着胸腔起伏艰难开合,像具尚存呼吸的干尸。
影青不明白面前场景来意,这是唐淼的记忆?又不太像,面前女人的身量和身形都不对。
就在他暗自揣度时,面前袁祈发出一声讥诮冷笑。
“就这?”
他并不意外自己看见这个场景——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
进入帐后,他的心门会对花鸟卷敞开,自己所有的记忆对方都能窥探,既然想刺激他,就得挑最破防的瞬间。
而此刻,就是他母亲临死前的场景。
袁祈没想到唐淼竟然连这件事情都了解的如此清楚,以至于在记忆中能轻而易举组合成帐。
影青觑他紧握手中长刀,手背骨关节突出,明白这人的心绪并不像表面看的这般平稳。
袁祈深深出了口气,嘴上强撑轻松,后槽牙却真实的嘎嘣响了声。
那是袁祈父亲死后大概一年,林美芳的状态已经一天不如一天,袁祈早已辍学,整天疲于奔命得忙着赚钱应付生活和住院费。
七月十二那天,他接了一个开大车往外地送货的单子,是个临时加的急活,司机需要有人半夜换手,因为他“物美价廉”所以就用了。
运输途中有很长一段山路,手机没有信号,等到两天后出山有信号了,他的手机却没电了。
跑完长途后袁祈跟车回来,雇主因为没耽误事儿还谈成了一笔更大的单子,一时高兴多给了两百块钱。
那是他第一次挣好几张红票,亟待钱来救命的他,兴奋觉着这东西比自己考满分的数学卷实际的多。
他高兴之余又担心医院情况,趁老板算账空档给手机充电开机。
谁知屏幕刚亮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这期间他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而他妈在两天前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