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并没有率先开口,看着他走到面前站定,李威军摘下手套,舔了舔唇问:“小宇,你也被派来值班。”
他说着,注意到了更换着装的纪宁,冲对方点点头。
“纪组也来了。”
纪宁点头。
袁祈:“嗯,工作。”
李威军看了下表,又朝身后干活的人群看了眼,展览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在检查和清扫,这些事不需要他看着,于是问:“你们吃饭了吗?”
他眼瞅袁祈,等待回答,苍老眼中,希冀不加掩饰。
袁祈听出他有想请客的意思,实话实说:“还没有。”
本来今天中午他还打算带纪宁去吃点什么浪漫的东西,但被这工作一搅合,也安排不了,不如找顿免费饭吃。
他对李威军的态度依旧,并没有因为得知当年真相和大仇得报而变得更好或更差。
李威军手往上抬,似乎是想拉他一把,但到半空就停住了,收敛着笑说:“正好到饭点了,我请你们去吃羊肉吧。”
话说出口,他又纠正:“不吃羊肉也行,小宇你想吃什么?”
袁祈虽然不知道他那部分缺失的记忆自己脑补成了什么东西,但李威军似乎还是对他心怀亏欠,并没有驳人好意。
“那就谢谢您了。”
下午三人都还有工作,不能走远,李威军在询问袁祈无果后就带着去了附近的火锅店,店里人不少,秋风送爽,所有人都赶着来顿肉火锅贴秋膘。
李威军不喜欢吵闹,于是找了个包间。
三人落座,袁祈自然拎起茶壶倒水,李威军拿菜单给他点菜,袁祈不接,说自己“都行”。
李威军又问纪宁,纪宁是同样的“都行”,他心里没底,于是将店里的肉都点了个遍。
袁祈眉梢轻跳,视线飘在身边捧着水杯眼观鼻鼻观心喝水的纪宁,随口问:“点这么多,吃的完吗?”
“吃的完。”李威军送走服务员,将面前热水捂在掌心,“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肉。喜欢吃肉,喜欢吃排骨,每次美芳做了……”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悻悻垂头,借由低头喝水掩饰自己尴尬,乐极生悲,袁祈对他态度好,他就得意忘了形,竟然戳人痛处。
当年袁载道是为了救他才葬身火海,是他的工作失职。
林美芳也是因为这才受不了打击疯了。
他本该负担起这孩子的后半生,可这么多年却不闻不问,太不是东西了。
袁祈在他尴尬中,没事人似得回了句:“是的,你没有记错,我很爱吃肉,爱吃我妈做的排骨,每次做排骨,我都能吃好几碗饭。”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为他做排骨了。
李威军听出其中遗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纪宁沉默的就像不存在,气氛随时间推移更加尴尬。
直到服务员端上锅,各种肉菜也被一盘盘端上来将整张桌子布的满满当当,热气顺着铜炉氤氲飘起,菌锅鲜香,辣锅香麻,气味顺着钻进胃里,暂时熨平了心里的陈年旧事。
热汤沸滚,李威军借这个由头缓和,招呼说:“快吃,吃肉。”
袁祈夹了块牛上脑涮好沾了料给纪宁放在碟中。
“多吃点。”
李威军也跟着道:“纪组长别客气,这两次出现了事故,都是多亏你们第八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好好谢谢你们,可惜今下午还有工作,不能喝酒尽兴。”
纪宁略点下头,袁祈替他“打腔”:“职责所在,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纪宁将袁祈夹地肉塞进嘴里嚼完咽下,随即放下筷子。
吃东西对于他来说只是应景,除了在局里某些大场合下他需要配合,其余时间都比较随性。
此时的李威军俨然不是需要他去配合着应景的人。
李威军心细,见他放下筷子,刚要问是不是肉菜不和胃口,话已经到了嘴边,就见袁祈将一筷子涮好的肉再次放进纪宁碗中。
纪宁不出所料重新下箸。
袁祈缓慢嚼着嘴里的肉,极轻笑了下,心说这是什么封建年代留下来的毛病,非得让人伺候着才肯吃饭。
他当了一顿饭的“小太监”,李威军看着,心事重重在两人间扫视。
袁祈进局后升的很快,现在和纪宁就只差半级,每月工资连四百块钱都差不出来,没必要对他如此“毕恭毕敬”,是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第124章 无法原谅
吃了会儿饭,李威军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水在间隙问:“小宇,你的工作情况怎么样,在第八组还能适应吗?”
袁祈觉着他这个问题挺有意思,要是自己没法适应的话,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就混成副组长。
“挺好的。”
李威军又问:“跟组里人相处的怎么样?”
他打听过了,第八组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深居简出十分神秘,局里档案也很简单,没有透漏出任何个人隐私。
袁祈说:“挺好的。”
李威军以为他当着领导面,不好意思说实话。
“平常你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可以告诉我,咱俩一起想想办法。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有几个朋友……”
袁祈漫不经心听着,边给纪宁夹菜边回:“没有啊,我没什么难处。”
“李老。”他话音一转,下了筷子肉,抬起眼笑道:“肉熟了,您快吃吧。”
一句话堵了李威军的嘴,李威军象征性的吃了两口,拿着筷子,又不放心似得问他现在吃住的事情,得知跟纪宁同居后非常惊讶。
好几次欲言又止,但袁祈不解他的目光,也不给他深入打听的机会。
直到吃完饭结了账,李威军依旧满脸踌躇,没有合适的机会将自己内心愧疚传达,没有解开心结。
三人沿主街往回走,一路静默,袁祈看出李威军有心事,但没有主动去提,并不关心。
到了大门口台阶下,李威军拉住袁祈,“小宇,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说着,目光不自在瞟过纪宁。
纪宁明白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正想退后,就被袁祈拉住手腕。
袁祈拉着他手腕,带着笑对李威军说:“有什么话您直说就行,纪组不是外人。”
李威军脸色不太好看,心中叹息这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这才入职多久,袁祈就对纪宁有如此信任,以前也不觉这孩子这么轻率单纯。
他正这么想着,袁祈接着道:“这是我内人。”
李威军年纪大了,一时间没反应过这话意思,看向袁祈,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信息,半晌后讷讷点头,也不知道对于袁祈传达出来的意思听明白了几成。
又沉默半晌,他耷拉下眼皮说:“小宇,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做点什么,弥补对你的亏欠,当年…… ”
当年,是他对不住故人。
袁祈笑了下,尽管他不明白对方脑子里现在的记忆,他也不想明白。
“你想多了,李老。”袁祈打断李威军接下来的话,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淡然笑了下。
“我们下午还忙,先走了,今中午谢谢您的招待,有空我回请您。”
他说完就拉着纪宁,不紧不慢绕过李威军走上台阶,朝博物馆大门去了。
纪宁慢他半一个台阶,回头看了眼,李威军呆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神情复杂感伤。
李威军知道,袁祈是故意打断他的话。
他不提及当年的事情,将所有一句带过。
不提及,也谈不上原谅。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李威军抽了口气,他倒宁肯袁祈冷嘲热讽或者激动训斥,将心中情绪发泄出来,这样,他还会好受些。
纪宁默声跟在袁祈身后走进博物馆,大厅内的游客依然不多,袁祈走顺了,带他直接下了三层。
电梯里,纪宁抬眸觑他,在一片寂静中破天荒开口。
“他好像认为,是他害死了你的父亲。”
“嗯。”
袁祈嘴角扯出一抹笑,半开玩笑似得说:“难道不是吗?”
他虽然是笑着,脸上却没有多少情绪表露,在触及纪宁时,伪装的面具又被他自己卸下,唇角缓慢抻平。
他跟纪宁之间很有“默契”,对方是看出他平和态度下的疏离,才会“多管闲事”。
袁祈并不诧异李威军会将事情脑补成如今这个局面。
那人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一向很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在知晓花鸟卷真相后,心底生出的愧疚感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即便失去记忆,潜意识也会让他将这件事包揽在自己身上,自己不放过自己。
他知道李威军是好人,也知道自己父母的死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
袁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释怀,为什么好人在无意中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后就一定要被原谅。
他爸妈已经回不来了,他为真相所付出的八年光阴也回不来了,谁都没有错,凭什么他就活该家破人亡?
蝴蝶效应的发生不应该归咎于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身上,可李威军终究是花鸟卷的执念所起。
电梯门映出袁祈逐渐阴沉的面容,他抬头看见时怔愣了瞬,长睫轻轻一扑垂下,想起影青前几天形容他的“心狠手辣”。
他下意识偏头看一眼纪宁,但终究还是没敢。
明灵单纯,这样的他在纪宁眼里,又是什么样子?
“叮——”电梯门在眼前打开。
袁祈先走出去,纪宁跟在他身后,自从问完那句多余的话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
袁祈除了电梯后往旁边站了站,工作人员都午休去了,一号史论展馆前没什么人。
他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墙上有禁止抽烟的警示牌,他并没有点,只是拿在指尖夹着摩挲。
纪宁在他身边停住,安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