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陵川渡是后者。
两个人静默地待了一会之后,陆渊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是来看我伤势的?”
陵川渡抱着大氅也没披上,他转身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抿着嘴点了点头。
陆渊失笑道:“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给你看伤口。”
陵川渡无声地瞪着他,用眼神反问对方,谁说他要看伤口了!他只是因为同门情谊,顺路过来的。
微弱的灯火里,陵川渡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陵川渡看见陆渊走了过来,带着压迫感地俯下身,身影一点点倾向他,慢条斯理地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陆渊罕见地在陵川渡脸上看到慌乱。他有些好笑地单手解开腰封,只见沟壑分明的腹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横穿过腰侧,虽然已经结痂了,但也能看出当时的惊心动魄,像是要将他拦腰斩断。
陵川渡心脏微弱地漏了一拍。
只差一点,这个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不会说话,没有脉搏,失去温度地躺在仙冢里。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上去,问道:“痛么?”
陵川渡仔细地触碰着那道暗红色的疤痕,一寸寸地感受着陆渊呼吸起伏的带起幅度。
冰凉的指尖带着酥麻的触感刺激得陆渊腹部一紧,他喉结微动,抓住陵川渡不老实的手指,声音低哑带着点威胁的味道,“你再摸下去……”
他离陵川渡极近,长发垂落,发梢被风一吹,轻轻挠过陵川渡的手背。
陆渊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木香味,本就是安神的味道,陵川渡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他仰着头望着陆渊,只是微微瑟缩一下,就任由对方抓住他的手。
陆渊直起身,衣料不经意间擦过陵川渡滚烫的脸颊,他垂着头无辜地说:“再摸去下,会很痒。”
陵川渡眼睫轻轻抖了抖,像是才听明白了陆渊的话,他双目逐渐变得清明,但眼里的慌乱还是流露了出来。
他恼怒地看向陆渊诙谑的目光,一把推开陆渊的肩膀,手忙脚乱地抱起大氅,背后有鬼一样地夺门而出。
“陆渊”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敛去笑容,松了口气。
他掀开毛毡布,眼底冰冷,看着仰躺着的陆渊,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男人下手极稳又狠,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猛地就往陆渊身上扎去!
而陆渊像被困在了所在的躯壳里,无法移动半分,只能看着雕刻刀直冲自己眼睛而来。
亮如镜面的雕刻刀裹挟着气流,朝着陆渊的面部袭来,只在那一瞬间,时间被豁然拉长了,刀面上映出的是一具带着木纹的人脸!
陆渊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剧烈地喘了几下,感觉自己浑身筋骨都被打断了,又被人笨手笨脚地拼起来了。
他躺在卧榻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上辈子的自己做了什么?
在那一刹那,他辨认出来了,那个带着木纹的人脸,就是现在躯体的脸庞。
系统在陆渊头顶上方飘来飘去,【你还活着,惊喜不?】
陆渊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在这?”
系统跳脚,你以为我想在这吗!你不完成任务我怎么走,可恶的人类!
陆渊想挪动一下自己僵硬的身躯,他晃了晃腿,发现没移开。
不会真的变成木头人了吧?
陆渊艰难地撑起自己上半身,然后看见一个大胖小子正隔着被子趴在他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什么情况?陆渊盯着一头问号,顺手拿起枕头砸向对方脑袋。
对方再睡下去,他腿就要麻了!
穿着外门弟子衣服的少年嗷了一嗓子,揉着自己被硬枕砸的后脑勺。
看见陆渊面无表情的脸,这才欣喜地喊道:“啊!陆师兄你醒了!”
稀奇,这是除了沈循安第一次有人喊他师兄。
陆渊瞅着对方略显富态的脸,“你是谁?”
“陆师兄,我叫张茶福,是扫洗弟子,主要负责打扫演武场到后山那条小径的。”
陆渊:“张茶壶?”
“不不不,是福。”张茶福用在他嘴巴里打架的舌头试图捋直了说话,但是收效甚微,“我是负责来照顾你的,在临安镇你受伤很严重。”
陆渊沉默地看了看被子上被睡出来的圆坑,“谢谢啊。”
“陆师兄在临安镇简直临危不乱,临危不惧,临死不怯,临……”张茶福还没临完,又一头栽回床上。
空气中有微弱灵力流动,是有人强制让他进入了深度睡眠。
“陆渊。”
声音清冷,如冰似玉,一股初雪的味道涌入了室内,房门随着来人的进入,悄然合上。
系统哇了一声:【就是这个神仙姐姐!要不是她在临安镇救了你,你老早就嗝屁了!】
陆渊抬眼看了一眼来人。
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十分眼熟。
陆渊还是认出来了对方,“林绛雪?”
林绛雪,现任凤池宗宗主,南胤大国师。
因其面容娇美,剑舞卓然,曾被墨客批注“舞映红妆,剑出玄霜”,故又名玄霜剑仙。
她年少时下山历练,结识了陆渊。
在陆渊记忆中她容貌绝美,明艳昳丽,身形矫健,眉眼凌厉,是风中劲竹,随风起,但韧骨不折。
然而面前的林绛雪身着白衣,仅以一根木簪绾发,面容素净,眉目寡淡。
你但凡给她个白玉瓶子,她都能拿柳枝往你头上洒洒水了。
陆渊:“你出家了?”
“当然也不是说佛修有什么问题。”
“就是我感觉你这个跳跃度有点太大了。”
林绛雪冰雪般的面容瞬间消融了,那股不可侵犯的上位者起势顿时收敛。
“……说话那么欠揍,看样子真的是你。”林绛雪像是力气被抽干净了,没什么宗师形象的大大咧咧地摊在椅子上。
“陆灵越,你回来了。”
第7章 往事
陆渊用眼神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临安镇邪祟一事,晧天盟正在处理。”林绛雪试图解读对方的问话。
陆渊十分清楚仙盟的办事效率。
他当年就嫌弃晧天盟处事太刻板,所以行动从来不走流程,为此不知道多少人对他有意见。
但当他烦了说这个首座你们爱谁当谁当的时候,这群老顽固又卑躬屈膝地说不行啊,陆首座是当今天下唯一登天入道之人,这位置其他人坐,都难以服众啊。
要是等晧天仙盟决定完解决方案,猪都该会上树了。
但是陆渊想问的不是这个,“你认识我这具身体的原主?”
林绛雪眉头拧得能夹死个苍蝇,“这具木傀儡的身体,不是你死之前给我的么?你为什么一幅很懵逼的表情?”
当年陆渊把这具傀儡交给她不久后,就陨落了。
她不能表现出对这具傀儡的特殊照顾,以免别人对他身份起疑,只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外门弟子位置上。
不用努力,不用上进,只需要知道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一路混吃等死就好了,简直是直接达到躺平的最高境界。
结果她这次长期闭关出来之后,就发现木傀儡突然跑不见了,吓得她赶紧把整个凤池宗用神识扫了一遍。
林绛雪这才知道这具因为陆渊遗留一道神识而产生思想的傀儡,好像突然老树开花了,又好像突然情窦初开了。
总之,突如其来的喜欢,把脑容量不足的傀儡弄得神魂颠倒,让本来就不聪明的傀儡为了讨好对方,直接混进了前往秘境的队伍,跟着跑到了临安镇。
林绛雪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往临安镇冲,半道上还顺手把萧景春带回来了。
她兢兢业业守着这具残留了一点陆渊神识的傀儡那么多年,跑到临安镇的时候,看到他只有出的气了,差点吓得她也要去黄泉路上报道了。但她摸到对方脉门时,陆渊身上留下的神血气息又让她欣喜若狂。
今天她察觉到陆渊醒了之后,就迫不及待了赶来验证猜想。
陆渊哑然,他一直以为这具身体只是恰好与自己同名,还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夺舍了这具躯壳。
林绛雪看着陆渊茫然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不由分说地抓住对方手腕,神情蓦然紧绷,低声道:“抱歉了。”
手踝处冰冷逐渐扩散到全身,胸口处猛然迸发出刺骨的寒意。
陆渊的胸腔剧烈得疼痛起来,恍惚间,他看见一把细窄锋利的长刀穿过自己的心口。
林绛雪松开陆渊的手,忍不住疑惑道:“你神魂还是有损,怎么会这样?你之前是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魂魄不散于天地,又是怎么回到这具身体的。”
陆渊感觉刚刚幻觉中的那把刀,捅得他胸口前后漏风,这会都不敢大声喘气。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在三界当了很久的孤魂野鬼,结果被一个系统绑错才活了。
陆渊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的事情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林绛雪冷哼一声,“不算什么大事?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后,三界纷扰频生,邪祟不断,凡人死伤无数。”她停顿了一下,好奇道:“不过,你是怎么把自己小命给弄丢的?”
陆渊:“对啊,我怎么死的?”
林绛雪:“?”她猝不及防地被陆渊的反问噎了一下,“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么?”
陆渊十分坦然地点头,看到林绛雪一幅你在逗我的表情之后,才无奈道:“我是真忘了。”
“你在九苍城被陵川渡杀了,然后从浮空之城九苍跌落神陨。”林绛雪熟练地把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不可能。”陆渊虽然之前听系统说过一次,心里面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嘴硬地说:“陵川渡怎么可能杀我,我让他一只手都打不赢我。”
林绛雪举起三只手指:“第一,你死的那天,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不许进九苍城鹤雪园,那个时候其他人都看见了只有陵川渡跟你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