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当时陵川渡拿着你的刀,雪地上全是血迹,人流那么多血肯定是活不了的。”
“最后一点,陵川渡亲口承认是他杀的你。”
陆渊巧妙地无视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发现了盲点,“我让所有人都不许进去,那怎么还有人进去,然后发现陵川渡杀了我?”
林绛雪皮笑肉不笑:“那是因为你死的动静太大了。”
陆渊:“……”
林绛雪说这话并不是调侃,或者是不合时宜地开玩笑。
当年,陆渊已是登天入道,半神之躯。
他死的那一刻万物哀鸣,天光乍暗。
无数丧钟哀鸣,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陆灵越死翘翘啦。
所以但凡是个活人就会冲进鹤雪园一探究竟的。
林绛雪觉得自己抬头纹又要增加几道了,她唉声叹气:“你还记得什么?”
陆渊顿了顿:“越远的事情,反而记得越清楚。比如说,当年的你。”
说起当年,他们当时相遇纯属是巧合。
林绛雪是凤池宗持剑长老的女儿,在外人眼里她乖巧懂事,实则当时她一心想斩妖除魔,同时又十分不满长辈为她挑选的道侣。
为了逃婚,她半夜三更溜出凤池宗,决心要闯荡一方,成为闻名天下的修真者,天真地认为这样便无人可在管教她。
然而,她刚下山没多久,就在一处名为拂花村的小村庄里,差点着了道。
“需要帮忙么?”
只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正笑着问她。
日光破开盘旋在拂花村上空的浓黑云瘴,少年在金色阳光下宛若神祇。
那是十八岁的陆渊。
彼时少年意气,英姿勃发,身形挺直如松,手指正缓缓掠过腰间横刀,金色纹路隐秘地从脖颈处钻出。
他神色慵懒,仿佛并不是要准备恶战,而是闲庭信步,寻一方春色。
林绛雪大喊一声:“少侠救命啊!”她眼也不眨地朝对方狂奔而去,连带着她身后跟着一连串的邪祟。
实际上她已经溜着这些邪祟,围着村里面跑了好几圈了,倒霉的是她还找不到出村的路。
“不觉”在刀鞘中激动地颤动着,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击鞘声。它闻到邪祟的味道,忍不住要出匣诸恶。
陆渊抽出他那把刀身极长的横刀,瞬间他身上略显松弛的气息隐去,转而替代是一种凌厉锋锐的眼神。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提刀掠过邪祟。
漆黑的刀芒,在林绛雪眼前游刃有余地穿梭着,陆渊和他的刀化为一条锋利的线。
林绛雪感觉到了战栗,看着被她视为棘手之物的邪祟,转瞬就倒地不起。
少年陆渊站在一地邪祟的尸体上,却没有回头看向林绛雪,只是替她指明出去的方向,说道姑娘请速速离去,此地死气未除,恐怕还会有异变。
说罢他提刀向村子中心走去。
后来林绛雪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怕得要命,也有很多别的选择,比如接受懦弱,退缩逃走,离开这里回到凤池宗,接受为她选定的道侣。
但她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当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害怕如跗骨之蛆爬了上来,随之而来的却是她身上和心里一轻。
那道无形枷锁不在了。
她越走越快,恐惧随着她追着少年的步伐,慢慢的不见了。
林绛雪跑了起来,她喊道:“少侠等等我!我、我可以帮你。”
陆渊停住了脚步,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是你被一群邪祟追着跑吧。”
林绛雪脸腾得一下变红了,她嗫嚅着,“我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没有实战经验,不是她实力不济!
林绛雪有点怕被陆渊嫌弃,便自报家门,“在下凤池宗林绛雪,不久前已经结丹了,绝不会拖道友后腿。”
陆渊一听这话,乐了。
他倒不是因为对方修为不算太低,却被一群低级邪祟追着跑的滑稽场景而笑。
林绛雪看着背朝她的陆渊微微颤抖着,以为他被邪祟上身了,警惕地后退几步,拇指抵在剑格上。
陆渊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这布满死气的村子里,着实有点诡异。
陆渊转过身,笑嘻嘻地对林绛雪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师弟那个逃婚的道侣啊。”
他笑起来眉眼弯起,还带着点少年的稚气。
林绛雪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你是九苍城陆渊!”
陆渊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林绛雪,点评道:“你逃婚是对的,我师弟是个锯嘴葫芦,你俩小葫芦在一起不合适。”
林绛雪有点尴尬,这是逃婚遇到正主的师兄了。
她面露窘色,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都没见过面,现在主要还是,还是要自己喜欢才行。”
陆渊扬眉,他要不是觉得气氛不对,都想鼓个掌了,“你说的没错。那我们便速战速决吧,要不然我师弟看我长时间不回去,会来找我的,你们见面了怕也是尴尬。”
结果那天,因为遇到了点意外,他们并没有速战速决,林绛雪还是见到了陵川渡。
林绛雪面带苦涩地看着躺在榻上的男人,如此憔悴,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庞带着灰败和暮气。
当年的陆渊跟这个风一吹,命火就会熄灭的人,竟是一点也对不上了。
她不忍再看,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陆渊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嘴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所以,你跟陵川渡成亲了吗?”
“沈循安是你的亲传弟子,我看你待他不薄,他是你俩的孩子么?”
“也不对啊,他姓沈,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林绛雪一脸恍惚地站了起来。
呵呵。
担心他果然多余。
第8章 聻变
“陆首座。”林绛雪突然一本正经地喊了他一声。
陆渊有点紧张地盯着她,林绛雪喊他陆首座的效果,等同于陵川渡喊他师兄。
他有的时候真的怀念当初还比较单纯内向的林绛雪。
林绛雪:“你擅长阿谀奉承么?”
虽然很摸不着头脑,但是陆渊还是很认真地说:“应该不太会吧。”
林绛雪莞尔一笑:“那陆首座现在得开始学了。”
陆渊不知道为什么,从林绛雪的笑容里面嗅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为什么?”
“因为陵川渡现在让你两只手,你都打不过他。”
这跟陵川渡又有什么关系?
林绛雪知道陆渊想问什么,解释道:“你还记得你在百年前给胤文帝一幅画么?”
提到这幅画,陆渊脸就垮下去了。
英明神武的陆首座,并不擅长作画。
应该说是很不擅长。
他可以把鸳鸯画成野鸭,好竹画成歹笋,纤纤细手画成无骨鸡爪。
但是细瞅着你还能辨认出他想表达什么,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能力吧。
陆渊当年明明是打算送一幅字帖当做胤文帝的生辰礼物的,但林绛雪说他写的字锋芒毕露,杀意盎然,并不适合送礼。
当然其实他本来什么也不想给,因为他懒得在人际交往上多做一点努力。耐不住刚当上大国师的林绛雪软磨硬泡了他半年,最后才画了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出去了。
林绛雪显然也是想到了那副抽象的画作,她嘴角抖了一下,随即正色道:“画了什么不是重点,但是那个作画的材料是重点。你当年用了神血做墨,神识为笔,那幅画作灵气充沛,如果能拿回来,对于修补你的神魂很有效果。”
“半月前,当今太子陷入昏迷,据说是患了某种瘟疫,圣上让人彻查十年前天都城的瘟疫一事,谁能调查清楚,便把这幅胤文帝随葬的画作给谁。”
“本来我是打算让陵川渡同我去调查这件事的,想着能补点神魂让傀儡懂得变通一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但是鉴于现在你已经能喘气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如果你不幸惹恼了陵川渡,被他杀了,就说明……”
陆渊:“说明我倒霉?”
林绛雪微笑:“说明你嘴贱。”
末了她补充道:“所以让你学会打勤献趣。”
陆渊还是很困惑:“但是你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
林绛雪继续保持微笑:“因为我答应他,完事之后去带他去刨你的坟。”
陆渊:“……”
他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陵川渡在他死了那么多年后,还想挖他的坟。
算了,但是找到他的尸骨,就可以附着神力,施展幻术,重现当年场景,查明到底是谁把他弄死的了。
所以陆渊并不是很介意把他尸骨扒拉出来,他甚至有点高兴地问:“所以你知道我的墓在哪?”
林绛雪坦然道:“我当然不知道啊,这不是指望你恢复记忆之后告诉我。”
她把空手套白狼说得正义凛然。
陆渊被她相当从容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你倒是不怕他找你算账。”
林绛雪奇怪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的墓在哪,但是我知道你在哪啊。”
说罢,她开朗地笑了笑,笑得十分真情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