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抵触地让陆渊的手远离自己的面具。
那好像不是他的面具。
是他脱离了就会死的茧。
陆渊任由他抓着自己, “怎么了?前辈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明明是自己紧握着对方的手腕, 但是局势却好像不在自己的把控之中, 陵川渡突然觉得面具密不透风一般,他要窒息了。
“很难看。你不要看。”陵川渡声音很低, 眷念对方的靠近,又害怕暴露在阳光下。
要是陆渊发现自己是谁了, 他会怎么办。
他会逼问自己为什么叛逃九苍城么?
不……
他应该会立刻杀了害他魂落九霄的罪魁祸首。
但是这说不通,为什么陆渊在鹧鸪梦的时候没有动手。
是因为他修为骤跌?
还是说自己认错人了?
陵川渡脑子里面乱哄哄的,隐忍了很久的委屈却悄然涌了上来。
可是那天在鹤雪园,当时自己并不想那么做的。
他不明白。
他是这个天底下最希望陆渊还活着的人。
未见命灯,没有尸体,仙冢里甚至没有陆渊的一席之地。
因为他想问他……
陵川渡声音有点发颤:“你当时……”
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哽咽。
陆渊:“嗯?”
他神色平静, 但内心纳闷,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陵川渡为什么就俨然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说不得的问题,这是根本没法提。
他在心里又一次给陵川渡的坏脾气记下一笔账。
陵川渡能感受到手心下陆渊手腕处青筋的走向, 能感受到他血管的跃动。
他们互无防备地依偎在一起,却又各怀心思,诡异而缠绵。
陵川渡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声音沙哑破碎:“你什么时候来的凤池宗?”
陆渊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换了一个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他更答不出来。
陆渊抬了下眉,他知道陵川渡似乎是在……试探他。
对方在怀疑他的身份。
当然是由于在鹧鸪梦里他毫无遮掩的行事, 又因为长得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只要陵川渡不是特别迟钝的人,他怎么都该怀疑自己是不是陆灵越了。
但是陵川渡知道之后会做什么。
是补上那没能杀死自己的那一刀么?
陆渊若无其事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笑了笑,“我修为上不了台面,说出来怕辱没了宗门声誉。”
言下之意,就是说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水平太差。
就不说具体来凤池宗学了多久,以免别人觉得凤池宗教不好学生。
陵川渡在陆渊这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便又问道:“既然修为平平,那为何林绛雪让你去鹧鸪梦?”
陆渊:“……”
他这会是真有点想咬牙切齿了。
陆渊抬起手,将陵川渡如蛇般流淌在身侧乌发抚顺,发梢挠得他脖侧发痒,“这个你得去问林宗主了,我毕竟就是一个外门弟子,如何知道长老们的安排。”
“秘境危机四伏,也许林绛雪是想让你去做别人的垫脚石呢。”陵川渡声音在漆黑的室内清晰阴冷。
陆渊顿了一下,没有应声,因为他做不到背后诋毁林绛雪。
林绛雪在他死后,尽心全力为自己这条性命奔走,灵力几乎全都灌注在这具木傀儡身上。
导致她灵力枯竭,不得不经常闭关。
陆渊眉头皱起,他抽身起来。
长发垂落在他脸侧,俯视着陵川渡。
“前辈难道是在以己度人么?”
这句话让陵川渡不知所措,他本就只是想逼陆渊承认身份,却好像弄得对方心情不悦。
他虽然知道陆渊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还是不自在地偏过头,“你就那么信她?”
不。
我曾经最信任的人是你。
陆渊表情变幻莫测,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他掀起被角,绕过陵川渡,从床尾一侧下榻。
陵川渡张了张嘴:“……”
待感受到了凉意,他茫然地问:“你去哪?”
“找沈循安。”陆渊唇角扬着微笑,但气氛却一下子冷了下来,“既然前辈对我多有猜忌,在一起反而不合适。”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陆渊甚至懒得点蜡烛,披上外衣凭着记忆就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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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街又名“潜街”、“暗街”。它所谓的前并不是方位上的称呼。
而是一个隐晦的别称。
这里鱼龙混杂,治安紊乱。人口流动大,是个没人管的地方。
半夜被师兄敲开房门的沈循安,大白天又被陆渊喊起来去了这个他不太熟悉的地方。
前街道路并不似主街道那般有石板铺设,全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土路。
沈循安担忧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青色,“陆师兄,你还好吧。”
陆渊昨晚并没有睡好,现在大阳穴在疯狂地抽痛着,“你之前说自己是天都城人?”
“在我去凤池宗之前,我一直在天都城生活。”沈循安踢了一脚翻出土面的碎石块,“你知道大胤的宗律么?”
陆渊对这种条条框框的东西向来不上心,他连自己身为首座的晧天盟的律令都不记得。
沈循安解释道:“大胤的第一个皇帝在位时,明文禁止所有胤朝皇室的人修行入道,以免寻求长生之后,贪念权利,兄弟阋墙,父子相杀。”
“所以你也……”陆渊倒是真的没有预料到沈循安跟皇家有什么牵连。
沈循安:“严格来说我并不算是,我父亲是镇北侯,但我的姑姑是当今的皇后。”
大胤的皇后沈念夏,也就是鹧鸪梦里永康王妃的亲姊妹。
介于祖宗禁令已下,但皇室又必须拥有得仙门的庇护,来维护自己免受邪祟魔修的威胁。所以皇室一直采取的国师制度,特请一位修仙界称的上名号的大能,挂职称为大国师。
比如说林绛雪,她已经担任皇室的大国师一百余年了。
巧合之处就在于,林绛雪看出了沈循安的在修行上的天赋,她带着沈循安回了凤池宗。
而在镇北侯府中的族谱中,这个孩子的名字被彻底划去了。
皇帝不想让太子跟任何宗门有关联。以免羽翼太过丰满,让他完全无法把控。
陆渊大概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沈循安是太子的表弟,皇帝必须确保沈循安跟沈家无任何瓜葛。
“所以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了。”沈循安垂下眼帘,像在认真地打量着地上的每一个坑洞,“这十年里我从未跟家里有过联系,因为镇北侯府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家的监视之下。”
陆渊有点尴尬,他不太会安慰人,只好干巴巴地说:“那你也是……受苦了。”
沈循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啊,十年前是我自己要来的,林宗主询问过我的意见,我不后悔。”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在家并不受重视。”
镇北侯府并不像永康王府只有一个儿子,镇北侯膝下儿女无数,且他本人热衷于“养狼”。
他一生驰骋沙场,军功无数。自然希望自己的接班人有狼性,无论性别,血拼竞争。
谁有本事谁就坐他的位置。
沈循安是他最小的一个孩子,但他就像误入狼窝的一只羊。
脾气过于好了。
被欺负了也傻傻得不知道。
镇北侯只是摇了摇头,就放弃了对小儿子的培养。
礼、乐、射、御、书、数,沈循安跟这些就不沾边,他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院子里荡秋千。
陆渊停住了脚步,他敛眉盯向沈循安,“十年前?”
沈循安也跟着他停了下来,“怎么了吗?”
“十年前,天都城瘟疫肆虐。”陆渊眼眸微暗。
看来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他知道的、亦或是不知道的事情。
“你答应林绛雪去凤池宗还有别的原因么?”
沈循安舔了舔唇,似乎不想回答,但是看陆渊那么严肃的样子,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一个朋友死在那场瘟疫里,但是我父母不同意我去看他。”
哪怕他现在朋友成群,但那是封锁在高墙大院童年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父母嫌弃对方的出身,甚至阻止他们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