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临安镇之后,对陆渊的认知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前是纯属看不得别人欺凌弱小,对陆渊多有照顾。现在是觉得陆师兄深藏不露,一人可以独挑临安镇邪祟直到增援到来。
虽然现在陆渊身体虚弱,修为大打折扣。但是不妨碍他曾救过自己一条命这个事实。
除了他对陆渊追求萧景春这件事,不是很理解。
沈循安想了想,决定还是坦白从宽,跟陵川渡说明了一下缘由,争取前辈的好感,晚上好搭伴成行。
意识到陆渊是故意避着自己后,陵川渡脸色更难看了。
“你什么时候认识陆渊的?”他忽然话题一转。
沈循安被问得一懵,愣了一会才仔细地搜寻着记忆,他老实地回道:“从我来凤池宗就知道他了。”
陵川渡像抓住了一个漏洞,他急迫地追问:“陆渊在凤池宗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你为何会知道他。”
沈循安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他是凤池宗里,第一个修炼十年依旧是筑基期的人。”
不是猜想的答案,陵川渡缓缓松开握紧的手,神情恹恹。
沈循安想给陆渊挽救一下颜面,他补充:“但是可能陆师兄只是比较低调,因为在临安镇的时候,我们全靠他才活下来。”这话说的也没毛病,要不是陆渊,在白玉京来之前,一行人就已经做了邪祟的晚餐。
他们能活下来不是依靠白玉京的增援?!
陵川渡将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掩在广袖之下,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晚上,天动异像发生在什么时候?”
沈循安有点奇怪,陵川渡对临安镇事情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他还是有点懵,“差不多就在我们入住的客栈倒塌的瞬间,白玉京的人来之前。”
陵川渡对那天所有在临安镇的修士都进行了调查。
那日,住在客栈的人只有凤池宗弟子。
而这群人中唯一身份有异的只有……陆渊。
猜测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第38章 骨雕
陆渊并不打算跟陵川渡同行, 沈循安软磨硬泡无果后,只好带上自己的佩剑,做足了一切准备才出门。
两人在天色已暗的时候,来到了前街, 这里与清早的冷寂完全不同。
灯火通明, 人影绰绰, 长街未眠。宵禁的消息就跟没有传达到这里一样。
红白灯笼直铺满望不到头的巷子,本就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
陆渊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骨雕铺, 但不巧的是里面已经有客人了。
对方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一堆骸骨旁的木椅上,椅背上漆面已经斑驳不堪, 但不影响他坐姿挺拔,一身贵气。
听到门口铃铛的声音,他侧过脸心不在焉地瞥了陆渊一行人。
当视线落在沈循安剑柄上雕刻的凤凰翎羽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
陆渊同样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对方。
男人年纪估摸二十来岁,身形高大,长相英俊, 规矩地束着头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早上见过的老头撩起帘子,从后面房间钻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递给坐着的男人, “客人,你看做成这样的如何?”
男人并未仔细看,只是将东西随意收起, 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就递给老头。
给的应该不少, 因为陆渊看见老头脸上那喜出望外的笑容。
老头忙完手上的事情,终于有空搭理陆渊他们了, 他朝陆渊手掌一摊,“东西带来了么?”
沈循安:“我们……”只是来问个事情的。
陆渊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沈循安的话。
老头看他们俩人犹犹豫豫的,不耐烦道:“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没有自备东西的话,从我这里拿,就不要嫌价格高。”说罢他撩起帘子又钻了回去。
后面的房间像是他的巢穴一般,冷气随着帘子一窜一窜的。
坐着男人理了理衣服,慢悠悠地起身。他径直走向门口,路过陆渊时停了下来,“两位是凤池宗的道友么?”
沈循安条件反射地握住剑柄,“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他朝沈循安说道:“道友不必紧张,在下是霜简书局裴映之。”
他看了一眼店铺老板,压低声音道:“见到两位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就只是想提个醒罢了。”
凤池宗和霜简书局同样身为晧天仙盟的一员,一个出人,一个出钱,利益没有冲突。凤池宗相较于定位颇为相近的白玉京,与霜简书局的关系则更为融洽。
陆渊沉默了一会,像在辨认着对方的意图,他点了点头,“裴道友可知那个老者要什么东西。”
裴映之平静道:“无他,一块人骨罢了。”
“这么说道友是给了他一块人骨了?”陆渊挑眉。
“是,但并不是什么杀人取骨此类途径获得的。”裴映之似乎不打算详细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两位,如非必要,不要在这里定做任何骨雕。”
沈循安环顾了一下四周,“那这么说的话,这里每一件骨雕都是参了人骨的?”
他终于体会到膈应是什么感觉了。
裴映之不再看陆渊,而是抬手撑起下巴,目光冷冽地看了一眼沈循安。
他面容端正,高鼻薄唇,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味道,沈循安被他盯得有点紧张。
“裴兄,为何一直看着我啊。”
裴映之闻言便垂眸看向地面,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没什么,看你有些眼熟罢了。”
他因支撑下颌,束紧的箭袖往下滑了滑,露出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
沈循安看着那道伤疤,又想到对方的姓氏,顿时瞳孔一缩,如遭雷击。
裴映之好脾气地提醒了一句,“已经很晚了,两位还是赶在二更前回去吧。”
没有等两人的回话,就直直出门,沉重的木门遮盖住了他的身影。
沈循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等得不耐烦的老头引着去后面的工房,他呆愣愣地走着,脑子里面还没转过来。
骨雕师一般都有自己的秘方,如何处理骸骨,用什么样的雕刻刀,何种材质混加会得到更洁白如雪的骨雕。
老头并不在意自己骨雕的秘密暴露,只是搬来一个箱子,问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
他像对待无上的珍宝一般,将箱子里面的东西拿了几个出来。
“这是回香坊舞娘的小腿胫骨,啧啧啧,拿到这个的时候,她正是如花绽放的年纪。”
老头自己回味了一番,见到两个人都没啥反应,又说起下一个,“这个呢,走镖人的左臂肱骨。瞧瞧,只看骨头,都能看出相当孔武有力呢。”
“也不喜欢吗?那看看这个,可是好东西,早夭婴儿的胸骨,曾几何时,骨头底下就怦怦乱跳的心脏。”
沈循安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看着被当成商品摆出来的同类骨头,觉得隐隐作呕。
老友介绍了半天,见到陆渊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啪地一声地合上箱子,眯起眼睛,“你们到底买不买,怕不得来捉弄我的?”
他顺手抓起一旁闲置的骨雕刀,意有所指地说道,“在前街那么多年,还从来没人敢耍我。”
沈循安硬着头皮死撑:“我们不想做参这些东西的骨雕。”
老头面容古怪,不解的情绪已经压过了生气,“我说你俩不会有毛病吧?来前街找我这个骨雕铺,然后要一个外面都能做的骨雕?”
陆渊扫了一眼工房里面放着的一些半成品:“我想听您详细介绍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做。”
虽说是半成品,但不论是风景类摆件还是人像,均是栩栩如生,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如活着的一样,能听见飞瀑流下,水溅千尺的声音,也能听见人像的嬉笑怒骂。
——这些骨雕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老头瞪着一双阴翳的眼睛,“你不信我,就不要在这做。”他提着骨雕刀,做出撵人的姿势。
沈循安被他连推带搡地怼出工房,他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强硬与之对峙,怕把老头撞倒,“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陆渊像是没看见他俩的拉扯,状似无意提及,慢声慢调道:“如果我做一件骨雕,想参入五两五的人骨可以么?”
“当啷——”
骨雕刀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老头还保持握着刀的姿势,他继续瞪着陆渊,却止不住地开始喘着粗气,“你在哪听到的?”
他慌神了片刻,又强行回复镇定,“你们是听到小孩子玩闹时说的东西了吧。”
陆渊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意,这时候在老头眼里看来,就跟一开始不是一样的意思了。
“你听不到么?”在老头狡辩之前,陆渊就笑着问道。
老头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虚张声势地挥着手,“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们快点给我走。”
他这次声音有点大了,隔壁房子里面传来了点动劲。
他们身旁一扇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没扎头发穿着白色里衣的小女孩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怎么了?”她走了几步,就看见两个陌生人,于是又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老头摸了摸她的头,赶紧哄她,“刚刚说话声音大把你吵醒了吧?你继续睡,没事的。”
他匆匆地把小女孩送回卧房,然后轻轻地拖着脚步走了回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老头这次没着急忙慌把他们撵出去了。
陆渊虽然笑着,但压迫感极强,“每一件骨料上都有死不瞑目的人在哭泣,你听到了么?”
老头吓得摆手,他疯狂摇头,脸上的褶子随着他的姿势荡了几下,像要掉不掉的死肉,“我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只能请你跟我们去一趟凤池宗了。”沈循安见他不说实话,长剑出鞘,神色紧绷。
老头表情扭曲,他这会是真的慌了:“你们是凤池宗的人?”
沈循安本就看他不爽,现在一看他可能在做什么邪修所行之事,不客气地用力把他拽起来,作势要压他去凤池宗。
“我说我说!”纠结了一下,老头顶着快被压折的腰,想着隔壁屋还在做梦的孩子,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
他祖上曾有人研究邪道,所谓五两五的人骨,是指在骨雕中加入五两代表色、受、想、行、识的人骨,再加上五钱替代贪、嗔、痴、慢、疑的人骨。
色、受、想、行、识是为五蕴,嗔、痴、慢、疑,是为五碍清净心。
于心境开合,各有不同,五蕴是组成人之根本,而五碍则是困住人在红尘的缘由。
“所以当时若是有人畏惧他人死后成鬼寻仇,又迷信害死的人投胎转世报复自己,便会找我们将人的骸骨混在一座骨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