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陨落的时候,时重光早已离开九苍城多年。收到消息时,他跟林玄溪的想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陆渊鲁莽行事,想以一己之力抗衡万象,被暴走的万象斩杀当场。
那是古神耗尽生命也未能除去的心神,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渺小又无力。
“那你根本不了解我,师尊。”陆渊静静盯着他,轻微摇了摇头,“我那时已经不再是冲动行事的年纪了。”
陆渊年少时,可以称得上气盛轻狂。可随着年岁的增加,他已经慢慢蜕变成一个仙盟首座该有的样子。
恰到好处的不近人情,冰冷凌厉的上位者气场。年少时的张狂只在他的自信上可以窥见一点往昔的影子。
实际上,他只是开始会掩藏自己的缺点了。
陵川渡在旁边急得要命,他满心焦虑难以描述。
什么陨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可是师兄明明好好地站在这里。
哪里不对……
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涌上心头,陵川渡呼吸急促起来。
时重光没有察觉到陵川渡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全在陆渊身上:“但是事情并未有任何转机。”
陵川渡感觉筋脉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干涸变成了满膛的灰烬。
他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可是师兄只是在他耳边低沉说道:“你不会有事的。”
像是一个郑重的许诺。
自从拂花村他被死气缠身,一只眼睛差点看不见后,陆渊很是愧疚,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他们仿佛一瞬间掉转了身份。
待到陵川渡的眼睛被医好了,陆渊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脾气又恢复以往,只不过这次他很严肃地说:“师弟,我以后一定会护着你。”
可是,我不是关心自己会不会出事啊。他恍惚地想着。
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死。
这个字眼如怒涛一般搅弄着他本就乱作一团的识海。
陵川渡喘息着倒退几步,他本就站在门口,要不是陆渊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他差点踉跄地被门槛绊倒。
陆渊面色骤变,他看见陵川渡好像失了魂一样地茫然地站在那里。
陵川渡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瞳孔终于有了焦点,许久才说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陆渊凝神看着陵川渡,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又是心障发作了。
陵川渡静穆地说:“我梦到你死了。”说完他又皱起鼻子,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句很荒谬的话,“师兄,梦都是反的,对吧?”
“……嗯。”
陆渊无声地撤去掌中附着的灵力。
他也不想进陵川渡的心魔里,再去杀一遍“自己”。
陆渊再开口时,是对着时重光:“既然师尊信不过我,那也没什么商量的必要了。”
时重光像是沉吟了很久,最后还是松了口,“并非是我想杀他。”
他嘴型微动,陆渊依旧准确地读出了那条讯息。
凤池宗。
陆渊眼皮一跳,如果是凤池宗……那么,林绛雪在这个事情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可是在他怒极之时,是林绛雪对他说陵川渡没有动机,让他不要冲动。
除非——
“杀他之前,是不是需要有别的要求。”陆渊提出一个假设。
自然是有前提要求,就是下一任宿主必须就在身边,万象在死人体内留不住太久,极易进入轮回。
时重光表情复杂地垂下眼帘。
他的徒弟总是在只言片语之中,就可窥见全貌。
星回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它正在快速地起锚,拍卖既已失败,它不愿在此停留过久。
在离开星回的路上,陵川渡好奇地问了一句:“师尊说的那个他是谁啊?”
陆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有事的。”
若是正常人,此刻一定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寻常,会生出巨大的恐慌。
可偏偏此刻的陵川渡依旧心思纯稚,听到陆渊的话,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生出几分欣喜。
我应该是喜欢他。
这是当年的陵川渡在听到那句许诺后的第一个念头。
我能永远跟他在一起么?
陵川渡甜蜜又痛苦地想着,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那个时候的他刚刚知道了林绛雪的存在,在犹豫不决中,他甚至还不知道师兄要有道侣是他误解了,就被告知林绛雪是他的未婚妻。
我应该拒绝么?
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这样做的话,师尊会对他失望么?或者他可以跟师兄商量么?
可是如果师兄问他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呢。他简直就想大声说出那句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他已经能想象到陆渊听到这句话的表情。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他却生出了这样的念头,陆渊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那种可能会被抛弃的恐惧,光是想想就令他牙关紧颤,哽咽得几乎想落泪。
陵川渡突然停住了脚步,感觉有点难过。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以前自己那一句堵在心口,未曾出口的话在不停地敲打着他。
陆渊不明所以:“怎么了?”
陵川渡快走一步,站在陆渊面前。
他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但是神态却有种一本正经的严肃。
他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陆渊抬起下颌,微微往后仰了仰,可是陵川渡举措太出乎他的预料,对方的唇瓣还是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陆渊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直到上面那一刹那碰到的温度,被风吹冷了。
若是搁在以前,陵川渡会有所顾忌,但是现在,他是属于想做就做了,按陆渊之前的话来说,就是他变得更坦诚了。
陆渊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陵川渡点点头,他少见地笑起来,带着仿佛解开了一个大秘密的欢喜。
“我知道。”
“之前师尊说我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过了。”
他隔了百余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因为我喜欢你呀,师兄。”
第80章 不愿醒
陵川渡等了半天, 发现陆渊问完那句话之后,就古怪地保持了沉默。
等到江风吹得他手脚发凉的时候,陵川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渊好像不是很希望听到这番话。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陵川渡困惑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 实在不知道哪里不对。
陆渊本就五官凌厉, 特别是在他面无表情的时候, 就更是显得冷冽。
陵川渡有点慌了,他潜意识认为是刚刚说的话果然是错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对, 但是师兄生气了,那就是不对。
“我下次不那么说了。”陵川渡不敢抬眼看他, “我不喜欢你了,好不好?”
陆渊下颌线收紧,像是咬着牙笑了,“不好。”
怎么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陵川渡懵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事情只有对错两面, 眼前复杂的情况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虽然两个人因为陵川渡刚刚一番动作,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一起,陆渊对两人亲昵的距离熟视无睹, 语调依然平静,“你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陵川渡仰头望着他, 比旁人略浅一点的灰色眸子像窝着一池秋水,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说:“我知道的。”
见到陆渊不置可否的样子, 陵川渡急了,这次动作更加迅速地凑了上去, 准确地落在陆渊的唇上。
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对方的唇瓣。
陵川渡收回作怪的犬齿,大声地又宣布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陆渊站在原地片刻,唇上酥麻的感觉很是陌生,他神色不定地蓦然朝陵川渡伸出手。
陵川渡吓了一跳,以为陆渊要揍他,磕磕绊绊地就要往后缩,可是没有快过陆渊的速度。
陆渊抬手将挂在陵川渡长睫上的一缕细发撩开。
他低声地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柔和了极具压迫感的五官。
“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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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位于南部的建章城。
建章最早并不叫这个名字。
它最初是个临河的小渔村,叫雪里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