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他们之前做的就是,在万象脱离上一个宿主前,就将万象从活着的宿主身上剖出,硬生生地塞入下一个宿主身上。
时重光原本跟林玄溪的看法一致,由林玄溪监管万象,他来修补封印。
事情本来进行的很是顺利。
直到百余年前,陆渊神陨九苍城,而万象在那一瞬间失控,原本被陵千枝生前所控制的万象源源不断吸收灵力。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修为平平的陵川渡一举跃迁数个大境界,离半神之阶仅仅一步之遥。
事情简直就急转而下,朝着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方向去了。
事后,林玄溪与时重光商讨,说便是豁出性命,也要重新处置万象。
可是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
原本曾经失控过的万象,依旧没有脱离宿主的倾向。
时重光脑中那一点点侥幸的想法,让他患得患失。
于情,他不愿杀了旧友的孩子。
于理,万象仅仅是在百余年前有过失控,而这些年间,虽有陵川渡患有心煞的传闻,可他的举措在时重光眼里,也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
比如说:
什么?陵川渡拆了九苍城的山门?
那下次多做几个,让他拆得尽兴。
这就是时重光的回答。
相较于万象破体而出,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时重光最后下定决心道:“若有你的亲近之人,虽他无任何过错,但天道已经为他定下死亡的谶语,你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么?”
陆渊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我不会阻止。”
时重光猛得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对林玄溪的态度虽然强硬,但是林玄溪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杀了陵川渡虽然是下下策,可他不能做全天下的罪人。
“但我会改变这件事。”陆渊一字字说道,眉间凛冽,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
时重光呆了一刻,这是他未料想过的回答。
“可我记得你曾说过……生死既定,你不会插手天道的选择。”时重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神色刹那间的纠结没有逃过陆渊的眼睛。
“生死如果能改变,那这就不是天道定下的。”陆渊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像看不见底的寒潭,“你在骗我,到底是谁要杀他,是天道?还是……”
——你?
他意有所指地停下了话头,时重光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
陵川渡迟疑地站在门口。
里面的气氛很沉重,陆渊和时重光正安安静静待在里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却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一触即发。
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犹豫地看了一眼时重光,最后目光只落在陆渊一个人身上。
甲板上的风吹了进来,似乎想缓解这紧张的氛围。
陆渊眼底的寒气慢慢消融,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师弟我们走吧,看样子师尊这段时间很忙,在这怕是要给他添麻烦了。”
空气反而在一点点凝滞,时重光垂目望着半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陆渊揶揄地笑了:“我本就没有多少亲近之人。”
他父母死于一场除祟任务,自身无其余兄弟姊妹。除了师门,他暂且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算得上亲近之人。
时重光手猛地蜷起,手背青筋毕露,他沉声道:“你要知道,如果我出手,依你们目前的能力,是出不去这间屋子的。”
他雪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此刻像一位无情的神祇,“你的回答,现在还是不改么?”
第79章 亲吻
陵川渡本来一直站在门口, 他感到现在氛围难以言说的紧张。
他知道时重光很少动怒,大部分时候都是得过且过。
除非是陆渊屡教不改,他才会出手教训。
但眼下的感觉,跟陵川渡以往见到的这些又有些不同。
这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模模糊糊地说不上来。
陵川渡焦虑不安地眨了眨眼, 在这紧绷的气氛里, 他小声地问道:“师尊,是师兄他又惹您生气了么?”
时重光紧握的拳头蓦然一松:“……”
这短短的一句话,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把时重光又拉回了九苍城。
曾经, 陆渊在惹得时重光不快后,陵川渡总是会怯生生地讨好师尊,对他说师兄又惹您生气了么?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就是说话不太中听。”
年纪尚小的陵川渡,鼓起勇气找师尊说上几句开脱的话,已经是尽他所能了。
时重光每次看陵川渡绞尽脑汁给陆渊找理由的样子,就有点又气又乐。
最后事情总是不了了之。
后来, 似乎就是在拂花村此事之后, 陵川渡就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陆渊。
时重光再也没有听过陵川渡说过这句话。
反而陵川渡会站在他一边,不再为陆渊争辩一句,甚至有时会讥讽几句。
陵川渡不知道当时为何那么……过分。
好像这样就能骗过自己, 已经不在意对方一样。
那天,陆渊被搪塞得终于烦了,加之他一向不注重什么尊师重道, 所以在演武结束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质问时重光:“拂花村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能参与。”
时重光揣着双手,也没有生气徒弟的无礼, 他神色平缓地开口,“你资历尚浅,境界不稳,我们认为你不该参与此事。”
陆渊怒极反笑:“我境界不稳?”
“你只是有事瞒着我,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陆渊面色如冰:“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会登顶世间,再无一人能瞒我。”
他确实如自己所言,成为天下第一人。可惜他的神陨,就跟他的成功一样,太快也太触目惊心。
像一颗流星,只留下一道余温尚在的痕迹。
“陆渊。”时重光在身后喊他。
对方没有理他,情绪毫无波澜,脚步甚至都未有停止。
时重光脸一沉,加重语气:“陆灵越!”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陆渊始终没有回头,他身姿泠然矫健,似乎没有什么能击垮他的脊背。
时重光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这个世界不会永远如你所愿。”
待到陆渊离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陵川渡长眉紧蹙,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时重光明白他这个徒弟总是心思沉郁,也许是因为过早失去亲人的原因,他总是很少开口说出心中所想。
所以他很有耐心等着对方。
过了半晌,陵川渡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师兄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师兄性格锋锐,从未吃过亏。长远看来并非好事。”时重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决定明日就让他去残雪幽径独修。”
陵川渡掩在袖袍下的手微微发抖,他默然良久,才收剑告退。
时重光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眉尾下垂。
陵川渡瞳孔里转瞬即逝的挣扎,落在了时重光眼里。
时重光难以置信一般,像是喃喃自语,同时又试图否认自己的猜测:“你不会是在……心疼他吧?”
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
因为他见过有人嫉妒陆渊,欣羡他天赋神骨,一生顺风顺水;有人尊重陆渊,觉得他日后必定会执掌权柄,成为修真界的话事人。
但是,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时重光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个答案。
不过现在的陵川渡,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时重光脸上的怒容有些松动,继而长叹一声。
他当年其实就瞧出了端倪,只是没有细究,那时候陵川渡的哀怜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
时重光望向陆渊,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要……成为被所有人唾弃的罪人。
陆渊并没有被师尊的一顿敲打而感到恼羞成怒,他反而嘴角带上笑意,“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陨落的?”
陵川渡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拽住陆渊:“师兄,你在说什么?”
时重光像是被戳破心事一样,眉头一跳。
虽然之前他曾千方百计阻挠陆渊知晓关于万象的事情。
但奈何陆渊若干年后登天入道,进阶半神,可堪天地心流,万象一事自然也瞒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