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陵川渡探过自己的脉络,是在什么样的失望之下才说出那句冷嘲热讽。
陆渊还是不知道。
系统在汹涌的涛声中,听到了宿主紧绷压抑的声音,更令它手足无措的是,它竟然听出了一丝难过和懊悔。
“我果然不是一个好的师兄。”
陵川渡苍白脸色和艰难的咳喘声,无不显示着他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陆渊想扣住对方的手腕,像以往在九苍城一样,替一个人孤独地练剑到虚脱的师弟梳理筋脉那样,为他渡一些灵力,好让他好受一点。
但陆渊下一刻就意识到,这已经是很多年就发生的事情。
——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陆渊定定地看着陵川渡,薄唇微启,眉宇中有些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用口型无声说出一句话。
“要是你从来没遇到我就好了。”
那么是不是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你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我……也就永远不会喜欢上我。
陆渊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息,这里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知道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该困在这种过去。
但一想到在星回上,陵川渡那双盛满欢喜的眸子仰望着他,清清楚楚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师兄。”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你知道么?
但是,师兄你根本不知道吧。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着我啊。
一阵慌乱的痛楚,随着陆渊急促起伏的胸腔,肆意淋漓地传递出来,让他难以忍受却又无法逃离。
-
事情的转机发生一个下午,陵川渡照例会离开渔村一段时间,去别的地方寻找陆渊的踪迹。
在他走后不久,那个留他暂居的大婶儿子回来了。
雪里凹除了名字拗口以外,它这个村落所在的位置也很尴尬。大部分村民秉持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理念,都是靠着打渔为生。
可是在自给自足之后,如何将这满满当当的银鱼,鮰鱼、毛蟹、河虾等等河鲜转换成实打实的银钱,就成了这些渔民的最大难题。
虽然有大婶儿子这种帮助货运的人,但是供货的去向总是不稳定,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不过今天他明显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大婶儿子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拉着大婶说道:“娘,跟你说个好消息。”
大婶拿着装水的碗硬塞给他:“咋咋呼呼的,有什么事那么着急。”
“您还记得那个村东头萧家的老大么!”
“这怎么会不记得。他爹妈去世的早,还是我们这些村里头的街坊邻居,左右各凑一把米一匹布给拉扯大的。”
她儿子拍了拍桌子:“嗨!就是他,您是不知道,他最近可出息了。”
“他出息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大婶无语地接过喝空的水碗,“人家发达了,你还想用曾经的人情债套住他么,我可不干这种事情。再说了,咱们又没怎么帮他,我们一群大人总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子饿死吧。”
“我可没有啊。”儿子当即否认,他喜笑颜开地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不知道他怎么跟一个富商搭上线了,人家答应以后会尽数收购我们的河鲜,三七分利。”
大婶闻言也是喜不自禁,“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
“这还能有假,他都把那个富商带来了。”儿子急匆匆地拿起毛巾抹了把脸,就赶紧往外跑,“不说了,我还要带人家在这周边看看呢。”
大婶伫在门口,开口又叫住了儿子:“对了,我之前说有个年轻人来我们村找人的事情,你记着点。”
“知道了,我记得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大婶一时被这个好消息砸得回不过神,她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想着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欢喜地收回望着儿子背影的目光,热火朝天地准备把这个事告诉街坊。
系统想起了什么,它瞅着渔民透露着高兴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都要死了……】
据晧天仙盟记载,天启元年,魔尊陵川渡途径渔村雪里凹,无故屠尽全村,更是将整个堤坝摧毁,导致渔村彻底淹没在江底,所有人都死无全尸葬身鱼腹。
修真界闻之大震,各方欲捉其审判,但陵川渡叛走百域魔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渊一直在跟着那个大婶的儿子,这个年轻人脚步轻快,显然是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去见那个声称要考察的富商。
“你听见这个人提到的萧家人了么?”陆渊只觉得自己要窥见了真相,他随着年轻人穿过几间房屋,来到了目的地,“萧殊尘说过,他家世世代代曾住在这。”
【你怀疑是他做的?】系统大惊,【没什么道理的,他发什么疯要把曾经救他的村民都杀了啊?】
陆渊站在暗处,凝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此刻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萧殊尘。”
彼时的萧殊尘,看起来比后来当上的白玉京掌门的岁数还年轻些。
“肉体凡胎。”陆渊只是随意一瞥,就已经确定,这时候的萧殊尘并没有筑基,甚至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存在。
年轻人乐呵呵地引着那个富商就要出去,在跨出门的瞬间,他随意开口说道:“萧哥,最近有个人来我们村找人,你不一直在村子附近的城镇走动么……”要不帮忙找找看。
萧殊尘脸色慢慢地变了,陆渊能听出他的心率在急速地变快,姿态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殊尘有些失态地焦急喊了一声。
年轻人本来只是随便说了一嘴,脚都已经落在门外,听到这个动静反而被吓了一跳,“啊?我娘说应该是哪个门派的仙师吧,她也没细问,毕竟人家着急得要命。据说是来找他师兄的。”
萧殊尘死死地瞪着他,像是看着什么面目可憎的怪兽,“现在那个人在哪?”
“这我哪知道。他一般只是在我们村这待几天,现在已经不在雪里凹了。过一段时间估计会回来的。”年轻人疑惑地看着萧殊尘,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还好吧?咋回事?”
萧殊尘面色暂缓,他忍住发抖的嗓音,尽量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地说:“好,我知道了。我看到了就跟你说。”
年轻人奇怪地瞅了萧殊尘半天,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才走出了院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盯着雪沫般的沙子地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我还没说要找的那个人啥样呢?他怎么好像已经知道要找的是谁了。”
第90章 湮灭
富商溜溜达达地看完一圈, 又找到萧殊尘,“萧老弟,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对这些什么杂鱼感兴趣。”他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袖口的鱼腥味, “可真够难闻的。”
萧殊尘少顷露出个客套的笑, “这我肯定知道的。”
他的命运转折点, 是一具尸体。
应该是一具尸体吧。
萧殊尘当时看到岸边躺着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正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溺水了, 是否还活着。还没试探上对方的鼻息,一双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萧殊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昳丽的女人, 在雪里凹这种渔村里,大部分人都被风雨摧残的衰老难看。
而面前的女人皮肤吹弹可破,每一个举动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曼妙。
“他叫陆渊。”女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男人,随即她的动作让萧殊尘大跌眼界。
女人矮下身,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对方的手背。
萧殊尘目瞪口呆地看见对方流出来的血, 竟然不是猩红色, 而是像浅色的金色熔浆。
“我叫赤方。”她忽然自我介绍起来,“我教你一种炼制方法,可以让不能修炼的人入道, 但是你得帮我个忙。”
萧殊尘咽了口口水,他已经知道这个自称赤方的女人不是什么善茬,而他作为一个目击者, 最好是乖乖听她的命令。
“他神魂未散,我杀不了他。”赤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可不能让他又活了,你帮我把他藏起来吧。”
萧殊尘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 却依旧没什么出息,赤方说的事至少给了他一个盼头。
他先是听从赤方的指导,炼制出一个最简单的疗伤丹药,治好了一个富商妻子的肺痨。
富商一看还有这种良药,立刻想跟萧殊尘做一笔大生意。
那个时候的萧殊尘还念着养育他长大的渔民的好,他答应了跟富商的交易,然后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对方同时尽数收购这个渔村的河鲜。
今日,萧殊尘听闻有修真者寻了过来,那种迟来的恐惧立刻攥紧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晓得侥幸是没有用的。凡人在修真者面前只是渺茫的蝼蚁,唯有自己跟对方站在一样的高度,才能活下去。
渔民见到萧殊尘这边还亮着灯,敲了敲门问他:“头鱼你还没睡么?我们这边准备吃酒你来不来啊。”
萧殊尘听到这个愚蠢的名字,眼睑忍不住一跳,他抿了抿嘴没有吱声。
实际上这个名字来自渔民对无父无母的他的一份祝福,因为头鱼意味着在他们破冰时,捕鱼活动中捕到的第一条鱼,他们认为头鱼能带来希望和吉祥。
富商露出一个说不出来含义的笑,“萧老弟本命……别有一番趣味。”
萧殊尘语气中带上冷意,“阁下真是谬赞了。”
他掩饰地极好,富商没有看见萧殊尘眼里转瞬即逝的杀意。
于是萧殊尘每日每夜地炼制着能让他一步登天的丹药。
他不敢合眼,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他要赶在那个人回到雪里凹之前,把丹药炼制出来。
终于有一天,按照赤方给予他的大衍通天录,丹炉中诞生了第一炉丹药。
赤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神血不比其他,力量蛮横不讲道理。其中比例是很难确定的,你最好先找别人替你试试药。”
她明媚的眸子里,盛着萧殊尘看不懂的光,“你应该知道找谁替你试药吧?”
萧殊尘捻起不含杂质的丹药,轻声喃喃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有不少呢。”
他是马上要步入修仙途的人,哪能留下一群还知道他出身的人!
干脆就让这个渔村跟那个该死的名字一起湮灭!
系统看着一群人为了欢庆今年河鲜尽数卖掉,欢天喜地地准备酒水。
【别啊,你们倒是盯着他啊。】它焦急地试图扒拉一个渔民,让他看看鬼鬼祟祟往每个酒坛里面加药粉的萧殊尘,【有人手脚不干净在干坏事!你们快看看他哇!】
萧殊尘每个酒坛下的剂量有多有少,严格地控制着变量。
他干完一切,就借口不舒服,告病回到自己的家。
透过门缝,他阴骘的目光落在每一个的脸上,他听见每一句欢声笑语,他看见每一个杯酒相碰。
……抱歉,我更想活着。
赤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像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知道是夸赞还是什么,她捧着脸,丝毫不嫌弃地坐在杂乱的床铺上,“你可真是好人一点儿也做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