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首座,快走!”春将晚召回纸扇,格住来自从南山的一击,将对方挡退后,他转身看到陆渊的模样也是眼角一跳。
他收起那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样子,表现出慎之又慎的态度,认真地说:“这具长生木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您的神魂,切莫要勉强。”
陆渊薄唇紧抿,眼神有些怔然,“你怎么知道的?”
“不记得了?”春将晚沉吟片刻,他也不再啰嗦,扇骨在他手中已从檀木转成黑铁之色,“首座还是快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吧。解释的事情,以后……再详说。”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春将晚曾经只是霜简书局一个小小修纂,在一次仙盟散会之后,他无意在花园撞到了还在似乎还在沉思的陆渊。
他以前是竹栖城的人,听闻过拂花村幸存者说过他的事情,加上本就看不起仙盟中其他光说不做的人,所以对陆渊保留着一份尊重和敬意。
“陆首座是有什么心事么?”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结果,陆渊不似其他人说的那样狠厉无情,专断独行,他并没有不悦地呵斥春将晚惊扰自己。
相反他摸了摸下巴问道:“难道我有事,你就能帮我解决么?”
春将晚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和自信,“您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呢?”
陆渊听到这句话,也没有生气,或者说是看不起这个小修纂,他闻言像是觉得有意思一般,便道:“你们霜简书局有长生木么?”
“陆首座想要什么样的呢?”春将晚一听这话也没用立刻应下来,能困扰到陆首座的长生木,自然应该不是那种可以入药的薄薄木片。
陆渊拿开支着下颌的手,随意比划了一个比他略高的高度,“大概那么高,然后……”他双手放在自己两肩外几寸的位置,“那么宽。”
春将晚保持微笑的脸一僵。
这种大小!得是个成年的稀有长生木了吧?!
“我一定尽力给您找到。”春将晚想了想这个大小,没忍住说了一句,“您是要做什么东西的支撑柱吗……”这也太浪费了吧……
陆渊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春将晚惊觉自己好像问得太多了,正当他想找补的时候,陆渊慢吞吞地答道:“我想做个木雕。”
“哦哦……原来是……”
木雕?!!
什么鬼???
春将晚的双目写满了暴殄天物几个大字。
陆渊也没指望对方真能办成这个事,他扬了扬眉,开玩笑一样地说:“那我这边先谢过了,你可得上点心。”
他挥了挥手,就此别过。
春将晚刚刚只是匆匆一瞥,就看出这是他曾经帮陆渊寻到的长生木,他对上从南山锋芒毕露的眼神,令对方牙痒又熟悉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哎,这么巧,又是你。当时星回一别也是许久未见了。”
从南山手中匕首与乌黑的扇骨锵得一声发出相击之声,她焦急地看了一眼陆渊离去的身影,怒道:“滚开——”
“夜长老你还愣着干什么!”从南山撇过头,朝夜通天大声逼问。
夜通天刚把自己脑袋从林绛雪的长剑下挪开,慌忙争辩:“我没有愣着!”
整个白玉京外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刚刚萧殊尘的身亡,让一群墙头草直接确定了风向,他们站队站的没有比这一次更坚定的时候。
“魔修还敢来此捣乱!”
“勿要伤我们首座!尔等速速受死!”
“吃我一拳——”
“早就看你们魔修不顺眼了!以前说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了,现在还敢来这里撒野!”
嘈杂的人声交织,混乱的兵械相撞,骂骂咧咧不绝于耳。
陆渊强行拖着崩裂的身体往外急行,他能感受着自己的力量正在疯狂地外泄。
系统:【淦!你这会好像真是要死了。】
现在求神拜佛还来得及不,系统绝望地想着。
陆渊沉郁地看了系统一眼,不容置喙地说道:“那就让我晚一点死。”
系统:【……】这只是我早被开除和晚被开除的区别。
在不久之前,陆灵越化作一道闪电光影掠过建章城的数座建筑,落在了陵川渡的房门口,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相当粗暴地踹门而入。
他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步一步地逼近陵川渡,像一个取命的修罗恶鬼,抬起自己白骨森森的手掌。
“……师兄?”陵川渡失声叫了出来。
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害怕,反而二话不说地走了过去。
陆灵越突然停住了,他好像找回了一些神智,猛地撤回自己的手掌,骨骼扭曲发出咔地一声急停。
他端详着陵川渡近在咫尺的脸,指骨轻柔地描绘过对方的面容,最后缓缓地将手放在陵川渡的心口上。
那张被些许霜雪盖住显得冷峻的脸庞,此时却显得冰雪消融了一般,他温声道:“给我,好不好。”
陵川渡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渊只是出去一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几乎要哭了,慌张地摸了摸陆灵越已经残破不堪的脸,声音发抖,断断续续得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说话啊,你别吓我……我害怕。”铁灰色的眸子瞬间升起一团水雾,陵川渡眨了眨眼睛,拼命忍住了想落泪的冲动。
陆灵越没有回答,他像只会说那句话一般,冰冷的颌骨靠在陵川渡的手心,征求着陵川渡的意见。
他喉骨艰难地攒动了一下,“把它给我……好不好。”
这具陵川渡曾经找了百余年的尸骸,他曾路过山川百泽,寻过山林峻岭,忙碌百年想要找的人。
此刻正温顺地将侧脸贴近他的掌心。
只是,现在的陵川渡已经不记得了。
第92章 不可得
有的人就算哭起来也是没有声音的。
陆灵越停顿了片刻, 想伸出去替陵川渡抹去眼泪,他沉默地看了看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指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哪怕陵川渡不想承认,但也知道眼前的陆灵越, 已经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他低声问道:“你要什么?”
陆灵越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艰难地开口道:“……把你的心给我,好不好。”
那颗寄居在你身体里的万象, 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它取出来。
陵川渡摩挲着陆灵越侧脸的动作一顿,他声音闷闷地:“可是为什么呢?”
梦境里的回忆实实在在地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而陆灵越的这句话,则是不可辩驳的佐证。
“你是想杀了我么?”陵川渡一字一句问道。
就像梦里面一样吗?
陆灵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一脚踩空,当他注意力落在脚下时,下一刻他就被人用刀鞘击中肩膀,整个人被撞飞出去。
整座房顶被人暴力挑开, 连带楼层嘎吱哀嚎一声断裂倒塌。
陆渊一把搂过陵川渡, 目光冰冷地看着远处。
陵川渡视线缓慢地挪到陆渊脸上,怔怔地说:“师兄?”
陆渊应了一声,匆匆上下打量了陵川渡一眼, 他根本没时间辨认对方眼里混杂的是欣喜,还是松了口气的平静。
他问道:“你没事吧?”
胸口的巨石忽地被移走了一样。
陵川渡胡乱地眨了眨眼,试图挤掉多余的泪水。
他刚刚居然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唬住了。
师兄才不会要他的命。
他安慰自己, 只是被一张相似的脸欺骗了。
陆渊紧蹙着眉头,看着前方悄无声息, 没了动静。他正欲上前看看陆灵越的情况,只是他刚身形一动, 就感到了一股来自身后的阻力。
陵川渡惊惶地抓住陆渊的小臂,他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咙很干涩,艰难笨拙地试图拉住眼前的男人,“你别去,不然我……不然……”
他蓦然停住,忽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不然他能做什么呢?
世界偌大,他竟然找不到挽留陆渊的借口。
陆渊平静地掰开他的手,复杂的神情聚在眼底,良久开口道:“你等我回来。”
听到这句话,陵川渡这不知道是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他的脸色一下变了,失控地攥紧陆渊的衣领,颤抖咬牙挤出两个字:“骗子。”
陆渊已经能听见那具遗躯的咆哮怒吼,似乎近在咫尺。
他确实无法坦然地给出一个承诺,但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一次杀了对方。
陆渊正欲开口说什么,隐隐的不妙感涌上心头,在陵川渡眼瞳里他又一次见到那似曾相识的死气。
陵川渡心口急促地跳动着。
不甘、害怕、绝望。
数不清的负面情绪侵袭而来,铺天盖地一般地压向了他。
陵川渡脑子轰得一响,像是封闭了自己的感知,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触动。
直到冰冷柔软的东西落在他唇上,温柔地厮磨着,连同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递了过来。
陵川渡的心狂跳了一下,不是刚刚那种似乎什么东西要挤出胸腔的难受感觉,而是血液急促流动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心悸。
陆渊轻轻咬了他下唇一口,像是对陵川渡曾经做过同样事情的回敬,“这样,我们扯平了。”
陵川渡忽觉搂住腰间的手掌已经松开,他顿觉不妙,慌张地扑过去想抓住那流云一样的衣袖。
可是什么都没有碰到,恐惧和委屈瞬间击垮了陵川渡,一种清晰又绝望的念头告诉他,陆渊不会再回来了。
恍惚中他隐隐觉得曾经自己好像也是这样,无能为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