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见他们聊得开心,楼上的小孩子们也如同悄悄探出触角的小蜗牛,又一个个从壳子里钻了出来。
蒋玲招来人:“来,叫哥哥。”
小孩们挨挨蹭蹭地走过来,就见余清清正对她们笑,一双眼睛和糖果一样甜,声音也甜。
“你们好,吃橘子吗?”
他手里拿着剥了皮的橘子,吃了一半,就毫不见外地递给她们。领头的女孩看了眼蒋玲,轻轻说谢谢哥哥,才小心拿了分着吃。
余清清可太知道怎么和福利院小孩相处了。
没过多久,小院就不再安静。
孩子们有的拿着新课本翻看,有的好奇地比着簇新的外套,还有的胆子大了,悄咪咪凑到余清清耳边道歉。
“哥哥对不起,你一开始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小鬼搬运工僵尸,吓坏了。”
余清清:“......”
还别说,他背着大包小包的样子确实挺像。
余清清笑了半天,教她们做作业读画本。一直到中午,蒋玲还是杀了那只刚买的老母鸡。
她还去了趟菜场,买了过节才舍得买的鱼和牛肉,怕余清清嫌弃,只用公筷给他夹菜。
“余先生,您多吃点。”
天天福利院除了蒋玲,还有三个中年女人,负责做菜洗衣和打扫。小院里摆了三个很大的圆桌,余清清坐在中央,对蒋玲的热情来者不拒。
他知道她的心情。
所以他不会让她不安。
吃完饭后,余清清去厨房找蒋玲,将支票递给她。
蒋玲看见上面的数字,眼眶瞬间红透。
余清清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很轻地抱了抱她。
好像抱住了已经去世的院长妈妈,余清清闭上眼,内心静谧平和。
他听见蒋玲说谢谢,说祝他万事如意、平安健康。
余清清笑了笑,用力点头:“好哦。”
他一定会的。
......
正午的阳光照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
秦时意站在福利院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
小孩子们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余清清带来的一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麻雀,轻快地落在空气中。
今天是周末,她们都没课,趁着头顶阳光正好,搬了椅子出来晒太阳。
余清清很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崭新的锅,身后的蒋玲拿着他买的橘子和刚削出来的竹签。
“猜猜我们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脆甜,透着兴致勃勃的生动和明亮,几乎瞬间就点燃小孩们的热情,她们纷纷大声猜测。
“做饭!”
“不对,是炒菜。”
“不对不对,妈妈拿了糖,我知道了,是做糖葫芦!”
秦时意听见余清清哎哟一声,夸张道:“你怎么这么聪明?我决定了,做好的第二根就给你吃!”
“那第一根呢?”
“当然我自己吃!”
秦时意低头,漆黑双眸看着脚下破旧的马路。
半晌,他才意识自己在笑。
手机震动一下。
保镖发来消息,询问老板要不要吃饭。
秦时意言简意赅地拒绝,依旧站在有点脏的墙边,静静听余清清声音。
偶尔有路人经过,碍于他体面的穿着和不敢冒犯的气质,只感觉奇怪,倒也没怎么警惕。
——笑死,这穷地方有什么可警惕的?
日光逐渐缓缓移动,院子里,余清清做好了糖葫芦,又来来回回给小孩铺上新棉被,想了想,说:“还缺很多家电和衣服,蒋姨,你尽管用钱,缺什么就跟我说,我买了让人送上门。”
蒋玲连忙摇头:“您放心,钱够了,到时候我隔一个月给您发福利院的照片和她们的成绩单,我们一定不辜负这笔捐款。”
余清清点头,发出豪言壮语:“您也放心,我有钱——我偷我老板的钱养你们!”
高大的男人垂眸,忍不住又无声而轻缓地勾唇。
太阳缓缓西沉。
余清清看了眼时间,很快和依依不舍的小孩们告别。
来时负重几十斤,走时可算一身轻松。
余清清背上自己的斜挎小包,拒绝了蒋玲的送别,蹦蹦跳跳地出了福利院大门。
“拜拜,下次见!”
他招完手,一侧身,欢快的动作猛地顿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站在几步之遥,平静地看着他。
门口,蒋玲疑惑地看着神色寡淡的秦时意。
还未开口询问。
就见男人极其自然地接过余清清手里的包,轻声道:“回西山楼?”
余清清沉默。
余清清卖乖:“嗯呐,老板。”
原来认识。
蒋玲见状,松懈下来,笑着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余先生,谢谢您。”
余清清点头,等蒋玲关上门,这才抬头看向秦时意。
不知何时,晚霞已经弥漫整片天空。温暖光线中,余清清沉默几秒,憋出句:“好巧啊,秦总。”
“不巧。”
秦时意声音淡淡:“我在等你。”
余清清一顿,半晌,居然诡异地没感到奇怪。
......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他手里还拿着根不伦不类的橘子糖葫芦,深秋的风吹乱额发,吹动少年细密如羽的睫毛,露出两汪明亮的眼眸。
很好看。
心情也很好。
余清清没有问秦时意怎么会来,见门口没有停车,有些迟疑:“那我们......坐公交回去?”
秦时意平静:“好。”
于是他们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去,沉默再次蔓延,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些天,余清清很快就适应了生活助理的工作节奏。
距离那天的对话已经过去一周,他最开始还有点战战兢兢,老是偷偷观察秦时意反应。
然而对方一如既往,甚至因为朝夕相处的原因,对余清清更加纵容,还经常教余清清一些工作经验。
每秒进账几百万的大老板亲自教学,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余清清心里也明白,于是对秦时意更没了警惕。
他知道,他在迁就他。
就像迁就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但余清清不是不懂感恩的小孩。
院长妈妈很辛苦地养他长大,他就很努力地学习。高中那会儿他学得晚上流鼻血,第二天还要和老师报名,跟着学校去外省竞赛、得奖、拿奖金......
一同长大的姐姐特别照顾他,自己努力考上了名校,就把学习笔记送给他,兼职的晚上间隙还打来视频,声音疲惫地教屏幕前的小萝卜头们读书做题。
余清清赚到的第二笔钱,就给姐姐买了一台很贵的电脑,姐姐大学专业是设计,用的却是二手电脑,卡卡的老是耽误作业。
还有门口的保安大姨、经常来做义工的姐姐哥哥、送物资做慈善的大老板......
何其有幸。
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他也成为了很好的人。
而现在,他觉得反派也是很好的人。
于是余清清将那串不伦不类的糖葫芦递过去,笑盈盈地率先打破沉默——他总是那个勇敢的人。
少年很大方地扬起下巴:“喏,秦总,请你吃我做的糖葫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糖衣还甜,仿佛在对秦时意说,喏,给你吃我的东西。
从此以后,你也是我的朋友啦。
他可以在高级冰冷的写字楼工作,可以在价值近亿的别墅安睡,也可以在简陋破旧的福利院蹲下,做一串再平常不过的冰糖橘子。
面对亲人和善意时,余清清是情绪敏锐的乖巧小孩。
面对命运和恶意时,余清清是感知迟钝的快乐小狗。
秦时意咬下脆甜的冰糖橘子,仿佛咬住那颗明净清澈的心。他终于明白,余清清不是任何想象中的模样。
他就是他,是金子一样的少年,经过千淬百炼,依旧明媚如初。
所以秦时意点头,吞下那股轻盈的甜,如往常般问他:“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