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坞听来,无疑是:这笔账,我记下了。
为了活跃气氛,林筱筱当即说:“表弟是一点酒都不喝吗,不然喝一杯呢?”
叶泊语的眼睛漫不经心扫过旁边努力缩成一团的向坞,抬手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可以喝……”
话没说完,被向坞盖住手。
“他不能喝。”向坞说。
林筱筱愣了,叶泊语也愣了。
林筱筱笑着调侃:“哥,表弟都成年了,你咋还当小孩似的护着他。”
向坞“啊”了一声,“不是不让他喝……他酒量不好。”
为了增加可信性,向坞补充道:“他喝酒会断片,不记事。”
叶泊语半挑起眉,“我怎么不知道?”
向坞转过头来对上叶泊语的眼睛。
“因为你喝多了,所以没记住?”
“……”
接下来的气氛不管怎么再怎么调动都有一丝古怪。
向坞起身要去卫生间,方实然立马跟上,说自己也去。
向坞从卫生间出来时,方实然正在一旁抽烟。
“也给我一根吧。”向坞从身后幽然道,把方实然手里的烟吓得掉在地上。
俩人四目相对。
向坞叹了口气,“算了,不抽了。”
方实然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那小孩儿不知道……”
继“嫂子”、“哥夫”后,方实然又找到了另外的称呼代指叶泊语。
倒也恰当。
和他们这种工作经验丰富的社畜相比,还在学校上学的叶泊语就是小孩子。
向坞摇头:“和你没关系,是我……是我没打算和他说。”
向坞和方实然一道回来,远远看到他们那桌,就预感大事不妙。
林筱筱眼巴巴望着他:“怎么办,哥,一个没看住……”
向坞看向趴在桌子上叶泊语头疼不已。
“我来解决。”
最后向坞还是选择把叶泊语运回自己的出租屋,期间叶泊语一直不老实,那么大一只也要cos树袋熊,紧巴巴缠着他不放。
好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喝醉了,于是一路上拉拉扯扯也没人觉得奇怪。
一想到步梯三楼的高度,向坞就一阵头疼,好在叶泊语还有自主行走的能力,被向坞一路牵着,也就到了家门口。
门开了,他重重压在向坞身上,向坞艰难地转了个身,想把他扶到床上去,却被叶泊语圈起来,抬起下颌。
亲吻是含着唇的,舌头的热一点点融化室外冰冷温度,随着这个吻的加深,身体像被塞进暖融融棉絮。明明没喝酒,向坞也开始晕晕乎乎。
分开时,叶泊语的声音沙哑:“我喝醉了有说过什么吗?”
向坞的眼睛在黑夜里眨了又眨,“说了你都不会记得。”
“不记得不能讲给我听吗?”
“向坞,到底有什么不能直说,那如果我不找来呢?”
“你就永远不会找我。”
“我们就错过了。”
“是不是?”
叶泊语目光灼灼不依不饶。
黑暗里,向坞看清叶泊语的表情,那么深刻,一点都不像喝醉了。
向坞从没想过,但是他也没有撒谎:“是。”
第75章 没什么是长久的
在向坞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芳文洁也曾短暂关怀过他,在他拿到不错的成绩后,她总会言笑晏晏地说:“真不愧是我儿子。”
是的,尽管再怎么想要否认,芳文洁确实做了她所能做的。
只是,让一个不具备“爱”这种能力的人去爱自己的小孩。
这实在是一种奢望。
令人意外的是,向坞却懂得。
而大部分人都忘了,一直到上小学一年级之前,他都住在外婆家。
老人把所有的爱倾注给自己的小外孙,向坞是懂爱的,同样也在外婆那里学会懦弱。
遇事不骄不躁,凡事不争不抢……
向坞和芳文洁不像,和素未谋面过的酒鬼父亲不像。
他最像他的外婆。
哪怕女儿任性地嫁给一个风评不好的男人,哪怕在几年后一句话不说就丢给她一个孩子,哪怕死后都没有一个像样的棺材,被草草收进骨灰盒里。
这个慈祥而憨厚的女人从没有任何一句怨言。
秋天,老家的麦田大片大片的灿金色,向坞沿着河边走,小书包挎在老人半坨的背上。
小小的他回过头,便有一道身影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外婆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蛋。
他曾经被爱过。
在那段模糊朦胧的记忆里,他被老人的爱填满了空洞的童年,乃至于后来回到母亲那里,他都牢牢记着外婆的话。
“你妈妈这些年不容易,不要怪她,她其实很爱你。”
长大后,尽管知道这是一句谎言,向坞还是决定闭上眼睛,闷头向前。
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恨我。”
可就在前不久,他亲口对母亲说出这句话。
谎言编织的牢笼被一击重锤砸下,先是从里面裂出一道裂纹,而后轰然倒塌。
向坞逐渐想起十岁之前他与外婆相处的细节。
原来他曾经拥有过,一份真正的爱,不是凭白无故生出来的,只是由于它太过短暂,他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
而在年幼的他看来,爱就是给予。
是小心翼翼捧上去,还要忧心忡忡害怕那个人不接。
他忘不掉每次母亲打电话来,外婆欣喜的神情,忘不掉母亲走时,她还站在家门口恋恋不舍地望呀望。
爱是无尽的等待,是不求回报也没有回报。
这些都是他从外婆那里学来的。
于是在芳文洁身边,他也立即就接受了——如果自己没有价值,那么很快就会被抛弃。
于是也接受自己的恋情不顺利,人人都把他当做可抛弃的附属品。至于他本人对此的想法——他曾经在外婆那里见证过了,所以丝毫不感到惊奇,甚至也没多难过。
如果没有遇到叶泊语,向坞会过上更加平和宁静的生活吗?
或许会的。
但那完全是一种可预见的、潦草的无趣的人生。
如果没有叶泊语,他可能没办法释然地对芳文洁说出那句:“妈妈,你可以恨我,我现在完全接受了。”
这不是假话。
曾经闭着眼睛磕磕绊绊走了一路的小孩,终于敢转回头直视那束阳光。
没有再为他遮挡的身影,也没人再让他要爱妈妈。
此后的路是全新的,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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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点着时,小小的火苗在向坞漆黑的眼眸里烧着。
这是回到烧烤摊之前,他找方实然要的。
叶泊语喝醉了,此刻正躺在他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每一下翻身都能听到不那么结实的弹簧床响起一阵咯吱声。
他睡得并不好。
也是难为他了。
放着自己公寓里那张两米二的大床没办法睡,只能挤在这间小小的带着霉味的出租屋。
向坞指尖的烟燃着,将他整个人描摹成冷清的一道剪影。
他不说话,只是吞吐烟雾的模样意外夺人眼目,可惜四下没有观众,他也只是静静抽他的烟。
等到天亮之后,又会换回温柔的笑颜,面对叶泊语,好似今晚的一切没发生过。
然而烟只燃了一半,叶泊语走过来把它掐掉了。
向坞简直惊呆了。
这也不怪他。
任谁在以为对方正在睡梦里,这人突然鱼跃而起,一路走直线过来,眼神还分外沉着冷静,都会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