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枵坐在龙椅上,听着朝臣的汇报,点了点头。
要紧的正事处理完毕,秦玄枵将一卷文书从龙书案上拿起,在手里掂了掂,忽然一抬手,将其扔下殿去。
“周书易。”秦玄枵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森然的寒意,“你打开瞧瞧。”
殿台下,周书易心里一凉,他看不出皇帝面上的神色,犹豫着走出列队,弯腰将地上的文书拿起。
他没能成功将腰直起来,他捡到文书的下一秒,青绿色的玄衣卫突然出现,一侧一个,手里拿着长刀,未出鞘,刀鞘交叉,按压在周书易的脖颈后。
周书易冷汗都下来了,他只得就着弯腰的姿势,将卷起来的文书打开,开始读。
每读一列,他的脸便惨白一分,嘴唇不住地哆嗦。
无极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中,秦玄枵等得不耐烦了,他嗓音冰凉,“还没读完?”
周书易死死捧着文书,不敢回答,秦玄枵直接挥挥手,“玄衣卫,拖出去,砍了。”
秦铎也:“......”
又来是吧。
他本想出列去劝,第五言站在他的侧方,拦了他一下。
秦铎也微微侧目,看向第五言,对方缓缓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么一会的功夫,有人已经出声了,是御史台的长官,“陛下,周大人所犯何罪,这么就将人诛杀,是否有些过于草率了?”
秦铎也搜索了一下文晴鹤的记忆,好像按照他之前的职阶,不太能接触到这些一品以上的大人物。
第五言恰到好处地为他解释,凑近了一点,小声说,“那位是吕御史,周太傅的赘婿,周书易是他妻子的弟弟。”
秦铎也看第五言,只见对方向着他微微露出笑,表达善意。
“第五大人是早有准备?”秦铎也也小声回复,虽是用问句,但语气却笃定。
“自然,”第五言在外往往恪守礼节,板板正正的,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偷偷说这么多话,“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可以对着我,但不能伤及我的孩子。”
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吕御史不知道说了什么,秦铎也一抬头,看见秦玄枵的凤眸中闪着微凉的冷意。
秦铎也心里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只见这个龙椅上的年轻帝王皱眉挥了挥手,“你这么为他说话?也拖走,都砍了,一起上黄泉路。”
秦铎也:“......”
死孩子。
他身形一动,闪身走出列队。
第五言想拦他,没拦住。
就看见秦铎也施施然走出百官的列队,向着皇帝行了一个敷衍的礼,“陛下,请三思。”
“哦?”秦玄枵见他出来,不耐烦地心情转好了一些,他眉头舒展开,提起了几分兴趣,“爱卿有何高见?要是劝朕放过他,连你也一起罚哦。”
这个“哦”,就很有灵性。
满朝文武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均抬头瞅秦铎也。
瞧瞧,瞧瞧,用姿色上位、以身饲主的这位就是不一样哈。一向阴沉暴戾的陛下,一向不给朝臣好脸色的陛下,对这位说的这两句话简直是和颜悦色。
啧啧。
有人不齿、有人羡慕、还有人眼珠子一骨碌,起了些别的心思。
秦铎也不在意众人的眼神,他瞥了一眼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周书易和吕御史,淡淡道:“臣并不是来劝陛下的,只是,周书易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大罪,若单单将人杀了,实在是有些轻绕了他。”
无极殿之上,秦玄枵随意地坐在龙椅上,听了这话一挑眉:“还是爱卿懂朕。”
秦铎也淡然立在殿下,闻言,微微一笑。
他听见朝臣之中有人轻声唾骂了一句:“呸,谄媚!”
他听见了,但不是很在意。
秦玄枵被秦铎也勾起了十足的兴趣,甚至直起了腰,微微前倾,看着他,“那剥皮之刑?”
周书易一哆嗦,震惊地望着这二位暴君奸臣。
秦铎也:“......”
有点无语,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循循善诱,抬起手,轻轻捂住胸口,真诚地望着秦玄枵,“陛下,臣见不得血腥。”
秦玄枵疑惑皱眉。
“不若褫夺周书易官爵,贬为庶人,但,这罪罚又过轻了些......”秦铎也顿了顿,留足了悬念,然后继续说,“再加上一条,其后世直系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秦铎也的声音轻轻的,但落在地上,却砸了似有千钧重。
在场满朝官员均一霎时寂静无声。
秦玄枵猛地看向秦铎也,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眸中光芒一闪,端的是志在必得,运筹帷幄的笑意。
心中灵犀一碰,他顷刻间懂了秦铎也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秦玄枵畅快地笑,“爱卿,朕是真喜欢你。”
除却秦玄枵,朝中有些重臣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秦铎也的意思,面色均几番变幻。
秦铎也此举,简直就是对付世家的一大利器。
本来,因为刚登基时的血洗事件,秦玄枵的暴戾淫威已经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他若是再多杀些人,便会引起轰然的反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秦玄枵收敛了许多,至少砍人的速度缓了不少。
士族世家开始试探伸出触角,帝王投鼠忌器,两相僵持。
可偶尔总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彻底狂妄惹到帝王眼前,被搞死。
但士族门阀如同百足之虫,死一个就死一个,不碍事。
而现在的局面则不同了,秦铎也轻飘飘一句话,打破僵局,将世家的底气,像釜底抽薪一般,彻底按死。
犯错的朝臣,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士族门阀百代积攒的基业,赋之一空!
朝臣中一时暗流涌动,互相之间暗暗传递眼神。
平日里各个世家撕咬得你一口我一口,但真正到了危机世家阶级利益的时候,他们肯定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先是那个寒门文士之首第五言,现在,轮到秦铎也。
右相站出来,还没等说话,忽然殿门外有人传报。
“镇北将军蔺栖元归京,求见陛下!”
秦玄枵凤眸淡淡地扫了一眼正准备说话的右相,道:“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蔺将军五年来第一次归京,朕有话同将军说。”
百官无法,只得列队退下。
秦铎也也跟着百官列队走出无极殿,他准备出殿之后,再绕回宫中。
于情,也许小皇帝要和将军说些话,他不好在场;于理,遵守朝会的规矩,不被人挑出错来,这样合适。
出了门,第五言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原本想与秦铎也交谈的官员见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秦铎也围住,于是三三两两,神色有些许凝重地结伴离开了。
“多谢第五大人解围。”
秦铎也看得出,第五言在帮他,免受世家门阀的侵扰。
“不客气。那日文大人帮助犬子的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过。”
第五言神色诚恳,他知道,如果没有秦铎也出手,他现在必着了士族的道儿,会被他们攻击围剿,于是看向秦铎也的神色又感激几分。
他问,“正巧这两日仲熙那孩子还想见你,文大人何时有空,去寒舍小坐?”
秦铎也想了想,觉得去一趟也可,第五仲熙那孩子还挺有趣,便回复:“今日天色不好,晌午过后可能有雨,等雨停后,我再赴约。”
“那好,一言为定。”第五言欣然点点头,出宫了。
秦铎也见朝臣都走得差不多,转身回宫去。
问过勾弘扬之后,他向着含章殿后殿走去。
秦玄枵正和蔺栖元在后殿的凉亭。
君臣一坐一站,皆背对着秦铎也来的方向,二人望着亭前的曲水溪流。
流水声潺潺,穿过假山之石,向后宫蜿蜒而去。
秦铎也逐渐走近了,二人的对话落入耳中。
“蔺将军回程日期,按原计划,应该是在十月初?”
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回复:“是的陛下,但臣赶路急些,想在风雨前赶回,去南山扫墓。”
秦玄枵没说话,蔺栖元的声音忽然黯淡下来。
“陛下……三日后,是溪儿的祭日,您……要去南山看看您母亲吗?”
“不必了。”秦玄枵的声音一如既往。
“也是……陛下已经为她报仇了。”
“嗯,”秦玄枵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有轻微的缓和,“舅舅,这次回来,你要呆上多久?”
“开春再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到二月,也给我父母扫扫墓……”
蔺栖元继续说:“陛下,赵之寒死在四月,那时我已经回北疆了。清明的时候,您能替我去南山,为我的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是您的生父,点上一支香吗?”
秦铎也的步子猛地顿住。
第23章 剑拔弩张
那一瞬间,秦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感觉到双脚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似万马奔腾,轰隆隆作响,一片嗡鸣。
蔺将军他,刚刚说什么......?
小皇帝的生父,谁?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