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能接吗?
这老滑头知道自己在说谁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吗?
魏王朝中兴之主,成烈圣皇帝,秦铎也。
他敢应和吗?
秦玄枵向后退了半步,退在秦铎也的身后侧,偏头低声对秦铎也告状:“阿也,他骂你。”
秦铎也:“......”
幼稚鬼!
这周太傅明显就是转移了话题,将斟酌的天平放在了皇帝的手中,言语之中多有暗示。
你看,一边是你宠幸的臣子,不过只身一人;另一边是百年士族,居功甚伟。
逼着秦玄枵做选择罢了。
秦铎也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从袖中取出一沓密函,冷冷地将纸张摔在跪在不远处的周太傅的头上。
纸张飘飘荡荡,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一条一条,明晃晃的白纸黑字,昭示着周氏的不臣之心。
秦铎也向前轻轻踏了一步。
“其一,在京中散布流言,蛊惑百姓。”
黑色的夜行靴踩在白纸上。
“其二,借职务之便,插手科举,暗中排除异己。”
秦铎也停在周太傅的身前,俯身冰冷地注视他。
“其三,纵容汜水州牧私吞公款,剥削百姓。”
周太傅在看见皇帝向后退步的时候,一颗心就沉入了谷底,他听见秦铎也的声音轻轻地落入耳中,却重似千钧。
现在这些罪,还不够。
只要他不承认。
周太傅咬着牙,站起身,回视秦铎也。
只要他不承认刺客是周氏派出的,前面的罪名,都不算什么。
却也正是这时,忽然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摔进了后堂中。
众人定睛一看。
是司天监新上任的监正,正是那夜从宫中跑出去,去酒肆汇报皇帝护国寺行程的人。
范钧从被撞破的窗子中钻进来。
单膝跪地,“文大人,陛下,因为有上任监正的供词,他都招了。”
“呵。”秦铎也冷笑一声,回头指着秦玄枵手中拖着的刺客,最后道,“其四,行刺帝王,人证物证俱全,谋逆大罪。”
后堂之中,冷风穿堂而过,周太傅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是在是没有料想到,百年世家根基,竟然在短短一个秋冬,就被连根拔起。
周太傅抬头,一双眼眯起,看了一眼秦铎也。
自从这个人出现,好像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一般,一条一条,被他从四面八方扒出来,撕开了一切的伪装,从无数个方向,将周氏彻底网罗。
虽然,从汜水州牧出事开始,周太傅就在警惕,加之酒肆被查抄,他亦是在警惕,但酒肆的东家却没有被玄衣卫抓走,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查到周氏头上。
他以为皇帝也就这本事了,但却没想到,真正最大的威胁,其实是站在皇帝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人早就算计着,先按兵不动,然后演一出戏,尾随这刺客一路追到周府里。
怎么会如此呢?什么人能有这么深沉的心计,就好像这些勾心斗角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般,明明纵横串联,掩埋于灰暗之中,但却仍被他一眼看穿。
此时任何的辩解都没有意义了。
人赃俱获。
也确实是离谱,周太傅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除夕夜不在家中团圆,反而大冷天的大晚上的在外面吹着寒风蹲守啊!
这可是除夕啊!
离谱,太离谱!
他输的不冤。
周太傅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是我周氏做的又如何呢?原本的想法是让这些刺客找个机会重伤皇帝,然后让你毫发无伤,你的嫌疑就再也洗不脱了......没想到,蔺栖元竟然那么快就赶到了......主家养他们这么久,竟然养了一群废物。”
“承认了?”秦铎也挑眉看他。
“承认又能如何呢文大人?今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周太傅忽然勾起嘴角,“没记错的话,文大人早就不是文氏的主□□今日你就开开眼,见见累世公卿的大家族的底蕴。”
周太傅话音刚落,刀斧手立刻从后堂周围涌入,将整座后堂包围的严严实实,皆衣着轻甲,手持刀斧,虎视眈眈地盯着秦铎也三人。
“陛下啊,竟然敢只身闯进周府,那别怪老臣不客气了。”周太傅笑了一下,面上的白肉抖了一下,很是得意,“等明日一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消息,除夕当夜,帝酣饮过甚,逸出游幸,耽于逸乐,失足坠湖,遂溺而亡......真是国运不幸啊......”
刀斧手武器的寒光映进秦铎也的眼中,他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周太傅见他一副安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预想到的慌乱,心中一沉,对上了秦铎也那双沉静的眼眸。
眸中,运筹帷幄。
秦铎也轻笑一声,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后堂中。
下一秒,无数玄衣卫从黑夜中涌出,是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色衣装,就如同夜色浮动一般,却唯有腰间软刀雪亮。
唰。
无数火把在周府宅外擦亮,火光照亮长矛的锋镝,矛尖直指周府,蔺栖元带领着回京的亲卫军,严甲以待,将整座周府包围。
秦铎也抬起的手向下忽地一落。
“拿下。”
玄衣卫与亲卫军应声而动。
刀斧手的抵抗就宛如儿戏,顷刻间就被按住,周太傅一众人均被按压着跪在地上,垂着头,跪成一片。
秦铎也和秦玄枵缓步从其中走过,从后堂步入正宅,丝竹声已戛然而止,周府的家眷一片混乱,有的在逃,有的抱成一团痛哭,很快,都被玄衣卫和亲卫军押下去。
“青玄,来,”秦铎也路过回廊,脚步一顿,招呼青玄到身边,说,“去给那些在方才在回廊演奏的女孩子们披上厚衣物,再送些热酒过去。数九寒冬,在竟然让人在屋外穿那么少,周太傅真不是个东西。”
“是。”
剩下抄家的事,就不用秦铎也和秦玄枵在场了,秦玄枵带着人走出周氏的宅邸。
缓步走入小巷中,已经离周府很远了。
喧闹的兵戈之声被他们抛在身后,光影一转,一点点融进了寻常百姓的小胡同里。
胡同里年味正浓,大红的对联贴在外墙上,橙色的暖光从纸窗中映出来,倒映着丛丛的身影,一墙之隔,屋内有半大的孩童嬉笑,遥遥地听见拐角处传来热气腾腾的吆喝声。
“饴糖~卖饴糖咯!”
转过街角,看见嘎吱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三个小脑袋露出来。
“饴糖买不买?”
是孩童脆生生的声音,“老伯!饴糖怎么卖!”
“一块两文钱,若要买一两,便宜嘞,二十文!”
“哎呀,我没有那么多。”
“呜呜,我也没有,只攒了五枚零钱欸。”
“阿兄!阿兄~买一两嘛,我们一定乖乖的,吃到开春嘛。求求你啦~”
一个温润的青年从门中走出,递出去银钱,“老伯,称二两吧。”
“好嘞!”
“你们三个,回去先拿给祖母和爹娘,不准自己先吃。”
“哇呼!知道啦!谢谢阿兄!阿兄最好啦!”
秦玄枵忽然歪了歪身子,他歪在秦铎也的肩上,低声笑着问:“我的陛下,吃饴糖么?”
“......”秦铎也沉默了一瞬,看到不远处老伯从推车中取出白布包裹着的,热气腾腾的柔软的饴糖,抿了下唇,“......吃。”
“那......”秦玄枵声音中笑意更甚,他贴在秦铎也的耳边,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点白雾,柔软地贴上秦铎也的耳尖。
秦铎也闭着眼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伸手怼了一下秦玄枵的腰,硬邦邦地说:“嗯,求你了,快去。”
秦玄枵就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挂在秦铎也的身上。
那老伯找回了零碎的银钱,继续推着小推车,忽然撞见两个几乎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诶呦一声,吓了一跳。
“老伯,来一两饴糖,”秦玄枵直起身,从老伯手中接过白布的包裹,丢过去一块银元宝,“不用找了,回家过除夕去吧。”
说完,不待那老伯反应,拉着秦铎也就跑。
“欸——!”老伯在他们身后喊。
冬日的风扫过落雪的屋檐,两道身影在小巷中穿过,他们一翻身,翻上了围墙,又在屋顶跑了一段路,并肩站在一处房檐上。
除夕夜明月高悬,屋檐上还有未化的积雪,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层层积雪犹如银色的波涛。
他们攀上了京城中最高的酒楼,站在重重楼阁之间,遥望京城万家灯火正浓。
“阿也,来,张嘴。”
秦玄枵将饴糖递到他嘴边,热气在眼前氤氲,秦铎也歪头将饴糖嚼入口中。
温软的甜味就在口腔中弥漫开。
秦玄枵伸手揽过他的腰,略一低头,也尝到了属于饴糖的温热的甜意。
下一秒,京城四角的钟楼中,钟鼓声音相撞,在整座城中荡开来。
无数的烟火升空,在纯净如洗的夜空中绽放开来,在纯白的月色前绽放开来。
千光同照,纷纷燎燎,如星如幻,满空落丹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