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行神色从容,道:“他已经吃过准备休息了,不用再去打扰。如果他问起你们今晚吃的什么,直接说统一订的晚餐就行。”
员工愣愣地哦了一声,没再想那么多,迅速拉了个群聊开始问其他人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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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什湾村距离市中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那边交通不便,剩下的路程他们只能选择包下几辆面包车自驾开进去。
贺知行、方霁还有团队内唯一的女性成员分配到了同一辆较为舒适的车上,其他几辆车除了坐人,还装着大大小小的拍摄装备。
从酒店内退房出来,众人陆续上了车前往目的地。
方霁下来的时候贺知行已经等在车上,浅蓝色棉服搭配加绒毛衣,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方霁看清时愣了愣,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大学时期的贺知行,除了穿搭风格上的不同,其实和如今没有太多变化。
车上可供方霁选择的位置有限,就在他犹豫是选副驾驶还是后座右侧时,和他们同车的陈淼拎着行李匆忙赶来,小跑着歉意道:“抱歉抱歉,我收拾东西太慢了,应该再早点起来的。”
等她的不是其他普通同事,而是两位顶头上司,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在圈内的就业问题。说这话时,陈淼脸上明显的紧张和愧疚。
“没事,我也刚下来。”方霁道,替她接过了行李,放到后备箱去。
陈淼见状,鞠躬连道了好几声谢谢,见方霁没有发火,坐在车内的贺知行也没有进行批评责怪,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在选择车位一事上,她又犯起了难。
究竟是选前面还是后面?
一个是她的老板,一个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之一,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压力感,她就是和一堆设备挤在后备箱,也坚决不会答应来这辆车上。
“你坐前面。”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贺知行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她。
陈淼先是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连忙拉开前面的车门,如释重负地坐进去。
等方霁关上后备箱过来,就看到副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人,只好选择了贺知行旁边的位置。
自从游轮上打错电话那件事后,方霁其实一直很避讳再跟贺知行见面。
倒不是说他不愿意负责,他事后也给贺知行发了一笔精神赔偿款去,只不过对方一直没收,最后超过时间又自动退回到了他这。
真正令方霁不想见到他的原因,还是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尴尬。
他方霁从一个受精卵长到现在这么大,别说亲吻了,就连女孩的手都没有牵过,现在却稀里糊涂地被人夺去了初吻,还是一个同性。
他对贞操这种东西看得没有那么重,更不歧视同性恋这个群体,只是因为对象是贺知行,加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有些膈应,甚至出于曾经的一些事,无法控制地生理性恶心。
方霁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过去,企图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和裴青川之前认识?”
贺知行没有因为他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而感到奇怪,道:“嗯。”
“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父亲之前是裴爷爷的学生,毕业后也会尽可能每年抽时间回去看望恩师,次数多了,两家人便渐渐有了往来。”
说实话,方霁还挺羡慕贺知行这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的,他想尽办法想要接触的万申集团首席执行官,却是贺知行小时候就认识的兄弟之一,就冲着这份关系在,知谦要想和万申集团合作都会容易许多。
贺知行看出方霁在想的什么,道:“裴青川虽然看重情义,但在生意上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我们只是偶尔联系,并无过多私交。”
方霁听出贺知行在向他解释,有被对方看破所想的窘然,还有一丝莫名的不爽,这话显得他像是一个随意揣测的小人。
方霁没再说话了,随着车内重新趋于安静,他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四个小时后,车辆从平坦的沥青马路驶入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方霁是被震醒的,路面太过颠簸,他也没有心思再继续睡下去。
却不料一睁开眼,就发现原本靠着车窗的他不知何时居然换了个姿势,改为了靠在贺知行的肩膀上。
“我什么时候睡过来的?”方霁眼底涌上错愕。
“没注意。”贺知行道。
方霁皱了一下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贺知行对上他的视线,语气透出几分无奈:“我刚才也睡着了,所以没有留意时间,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方霁虽然没有打消疑虑,但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以直接提醒我,被人靠久了容易得肩周炎。”
贺知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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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乌什湾村比方霁想象中的还要贫困偏远。
虽然事先已经了解过这边的情况,可当真正亲眼目睹,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惊还是资料上冰冷的文字所无法比拟的。
这里的房屋大都是破旧的土坯房,外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坚固,黄土砖块裸露在外,像是风干的皮肤,裂纹纵横交错,留下无数风雨侵蚀的痕迹。
很多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有的地方已经塌陷,隐隐露出灰白的天空,宛如老人头顶稀疏的发丝。
拍摄团队在下车后扛起了各自吃饭的家伙,录了一段进村的素材。陈淼正是这次纪录片的主持人,走在众人的最前面。
看似性格腼腆怯弱的人,真正到了镜头前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应变能力和自信。这也是方霁这次为什么选择她的原因之一,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且优秀的人。
陈淼是Q大播音系出来的高材生,大学四年成绩一直位于专业第一,知识水平过硬,又肯吃苦下功夫。
当年的面试方霁在现场,对她的印象深刻,于是亲自签了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如今几年过去,陈淼也不负方霁所望,在主持行业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从岌岌无名到斩获多项重大奖项。
导演是知谦公司特意聘请来的,名叫殷海,在指导纪录片拍摄这一块经验丰富,拍摄风格极具个人特色,曾有过多部出名作品。
方霁对殷导的水平一向很认可,也非常尊敬他本人,故而在贺知行提出邀请殷海来作为导演的建议时很快便同意了。
殷导和副导的车辆比他们先一个小时出发,等拍摄团队进村时,已经与当地最具话语权的村长达成协商,并与村民们事先打好招呼,大家都表现得非常愿意配合。
居住在这里的人口大都是维吾尔族,少数其他民族。因为所处地区落后,教育尚未普及,科技水平不发达,能听懂他们说话的只有极少数,与他们之间存在一定语言沟通障碍。
但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有一个名叫马青的年轻小伙,因为去大城市打过几年工,对普通话较为熟悉,最近刚好重返家乡,十分热心地充当他们的免费翻译。
术业有专攻,方霁对于拍摄的事并不资深,在这方面并不打算过多插手,唯有相信殷导和陈淼他们的能力,尽可能提供所需。
这个纪录片的目的有三分之二在盈利上,但方霁也希望作品上线后,能够真正为村子带来帮助。
陈淼与马青碰了面,带着众人开始参观村子内的基本情况,并耐心地进行介绍和解答。
方霁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跟在拍摄团队的后方,一并打量着这里的景象。
有好奇心强的孩子站在家门口,观察着他们正在做什么,然后将手指向他们这边,扭过头跟父母询问。
因为距离问题加上语言不通,方霁无法得知他们交流的具体内容。
或疑惑,或热情,或警惕,这就是他一路走来从村民们脸上捕捉到的神情。
第28章
大多数居民家中做饭没有专门的厨房,不像城市中那样有煤气灶和方便的洗菜池。
洗菜是用院子里接通的水管,在屋里放个铁架子就生火做饭。
晚饭是在村长家吃的,他们一行人加上助理总共十一人。
村长和他的爱人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烫面油饼子,当地人也叫做“破皮袄”、“油壶旋”,表面看上去酥脆金黄,撒上白糖后格外好吃。
陈淼咬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这个饼很好吃!”
村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听说孩子都在外面打工谋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家中平时只有他和老伴。
他听不太懂陈淼说的话,但通过她的表情和动作判断出她在表达喜欢,留下岁月痕迹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一边说着当地方言一边用手指比划着,大致意思是招待不周,感谢喜欢,让他们吃好。
晚饭总体上来说算不得丰盛,甚至此前吃过的任何一种美食都比桌面上的要好,但几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故而没有人露出嫌弃或者不满的神情,反倒格外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用餐快结束时,马青和不少村民又主动送了食物过来给他们加餐。
不仅是团队里年龄最大的殷导,就连方霁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若还是在晋城,别说请十几个人吃饭,就是请一整个公司吃顿饭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但现在处于乌什湾村,很多问题并非光靠钱就能轻松解决,这里离最近的集市都将近十几公里,拥有的物资远比他们想象中匮乏得多。
这些食物看似寻常普通,难登大雅,却可能是这些村民积攒许久,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马青看出方霁几人的为难,用一口还带着点方言风味的普通话对他们道:“这些都是大家自愿送过来的,想要感谢你们帮忙让更多人看到村子里的情况,请不要拒绝,放心收下吧。”
团队内的人一致看向了在场最具话语权的方霁跟贺知行。
方霁知道这里民风淳朴,人们大都心思单纯,若是真的拒绝了,反倒会伤了他们的心,于是几秒后先点了头:“谢谢,让你们破费了。”
贺知行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众人收下了村民们送来的加餐,并纷纷表达感谢。
晚上休息的地方也是由居民自愿为他们提供的,一共五户人家,家里的条件称不上好,甚至还有些拥挤,需要他们二至三个人睡一张床。
“有个地方住总好过十几个人挤在车上。”殷导手下曾出过类似反映现实的纪录片,最困难的一次六个人在一张床上挤了半个月,这么一比,这里简直幸福太多。
在来这边之前,众人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对于居民们为他们提供的住宿欣然接受。
陈淼因为是女孩子,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太方便和其他人睡在一个屋,所以她单独分一张床。剩下十个人分配四张床,家里床位较大的睡三个人,方霁跟贺知行则是两个人睡一张床。
其实方霁并不介意去和其他人一起挤三人床,他学生时代也经历过,男孩子疯起来,大半夜一宿舍七八个人到外面凑钱开间房,然后在里面打一个通宵的游戏,最后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张床睡一个上午。
相较起来,跟贺知行孤男寡男睡在一起才更加奇怪。只是其他人似乎都默认了他们会睡在一起,并且将条件最好的那一间让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人想顶着压力跟老板睡在一起,哪怕知道贺知行和方霁平时都不是疾言厉色的人,但出于一种职场中对上位者的敬畏感,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方霁看出这一点,便没有再提出换房间。等所有人今天的工作都圆满结束,才借着手机的电筒模式照明回到了阿依拉家中。
阿依拉并不是人名,而是这边表达尊敬的一种称呼。马青告诉他,这就和汉语里的“婶子”或者“姐姐”差不多。
至于这位阿依拉的真实名字,其实叫做罕古丽。她的家中一共四口人,她和丈夫共同抚育一儿一女,因为夫妻两人踏实能干,身体健全,经济条件也算村里较为好的。
方霁进门的时候贺知行已经在屋里了,和这家的男主人坐在火堆旁,你一句我一言,两人手上还研究着什么,微微弯腰低着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霁只能看到两人的后背,以及火光映在他们身下的影子。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男主人率先回过了身,看到是方霁,冲着他笑了笑。
男主人的真实年龄在四十多岁这样,正值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段,但或许常年累月地干活,肤色偏深,面上的沧桑感令他看起来老了十几岁不止。
方霁也回以了礼貌的微笑,因为语言不通,便没有留下插足他们的话题,走向阿依拉事先为他们收拾出来的房间。
乌什湾村是六年前通上的电,但因为生活困难,实际上也买不起太好的电器,家中能拥有电视机、冰箱一类的寥寥无几,就连房间内安装的灯泡,也还是那种光线昏黄的传统白炽灯。
灯泡表面包括电线上都覆盖着一层明显的灰尘。窗户边框褪去了油漆,露出木头原始的颜色,玻璃破碎的地方则用报纸和塑料布勉强遮挡,每当夜幕降临,微弱的光亮透过这些缝隙,显得凄凉却又温暖。
方霁的目光最后落在最里面那张床,木板上铺了很厚两层垫子,被子看起来像是新的,折叠整齐放在床上,表面非常干净。
这张床睡下两个成年男人完全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上了小学之后,就再没和另外一个人单独睡在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