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书柳反而先顿了一下,看向自家儿子。
方霁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开了车过来。”
贺知行没再强求,“路上小心。”
“嗯。”
“……”
等方霁的车辆在眼前开走,蓝书柳紧绷的身体悄悄放松下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多年不肯找女朋友,居然不是因为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而是早就心有所属,悄无声息地暗恋了对方十一年。
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心底难免不是滋味。
蓝书柳此前在网上看到过有关同性恋话题的热搜,底下评论有支持的,有抨击的,她闲来无事翻看了不少,对这个群体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她还挺喜欢小方这孩子的,稳重、嘴甜、有礼貌,但要接受儿子的朋友突然变成了同性恋人,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肯定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所以今早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霁。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小别墅临江,早晨的风有些大,贺知行见母亲仍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感受到肩上多出来的暖意,蓝书柳转过脸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口:“真的非小方不可吗?”
贺知行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答案始终如一:“嗯。”
蓝书柳点点头,明白了。
-
方霁将蓝书柳给他的曲奇放在副驾驶上,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刚将车停好,从车上下来,还没踏入公司大门,一个原本坐在不远处花圃砖块上的男人在看到他后霍然起身,冲了上来,临近时张开双手。
方霁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再做出闪躲反应时已经来不及,对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惯性的作用下,他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方霁后脑勺着地,霎时间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变成嗡鸣声。
男人压在他身上,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穿着一身运动装,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有着因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胡子拉碴,像是快有一周没剃过。
方霁被对方身上浓郁的烟酒混杂气味熏到,胃部冒出隐隐不适。
男人明显是冲着他来,能叫出他的名字。“方霁,我喜欢你,我已经在这等你两天了,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睡觉,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吧。”
“你真人比照片上的要漂亮,在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就像看到了神仙下凡。”
方霁人生第一次被人当面用“漂亮”二字来形容。
可惜,他不喜欢这个词。
轻微脑震荡尚未完全缓过来,方霁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字节,看到对方的嘴唇在面前不断翕动张合,没法凑成完整的句子。
在男人抓住他手腕时,生理性恶心,甩开了,道:“别碰我。”
男人脸上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自己,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愤怒,质问道:“为什么不给我碰?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看,我还带了‘你’过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你’一块睡觉,就像你真的在我身边一样。”
男人指向花圃的方向,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给它取名'方方老婆',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很喜欢的吧。老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
方霁偏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立着一个定制的等身抱枕,一张三次元的脸搭配着一副二次元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割裂。
方霁一眼就认出上面是自己的照片,不是从正规渠道得到的,而是当初赵平偷拍后发布到网上造谣的那张。
经过多次处理,照片的画质降低好几级,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张打了马赛克的图。
这人为什么要拿着他的照片定做这种东西?
“你弄错人了,我不是你老婆。”方霁尝试推开对方,奈何这一跤不知摔到了哪根神经,导致他好一会都使不上力气,连说话反驳都费劲,更别说将面前这个上百斤的男人推开。
双腿被压麻了,对方有意往他身上来回蹭动。联系上这个行为的含义,方霁再也克制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两下。
“我不可能认错!”男人却没把他的不适放在眼里,神情一会激动一会痴迷,“我从前几天开始怎么都睡不着,肯定是因为我太想你了。你想我吗老婆?我都特地买车票来看你了,你今晚乖乖让我抱着睡觉好不好?”
方霁是在公司大门前被扑倒的,有前台的女员工瞧见,啊了一声,马上跑去叫来公司的保安。
男人被抓住时反抗得特别激烈,两名保安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他制服。
被送入最近的派出所前,男人口中还一直嚷嚷着方霁的名字,丝毫不顾公共场合,各种污言秽语都往外蹦。方霁就算再怎么耳鸣,又不是聋了,还是听见不少。
那名女员工蹲下身,将方霁扶起来,“方总您没事吧?”
方霁没说话,只摇了摇头,表情却不太好看,脸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旋即若无其事地朝公司内走去。
女员工担心会出事,去通知了方霁的助理。
方霁没有乘电梯上楼,而是径直到了一楼的卫生间,眼闪过方才那名男人出现的情形,脚下加快了步伐。
许多片段与当年在国外时的画面重合上,方霁试图抑制心中的波澜,却发现自己越是抗拒,那些记忆越加汹涌澎湃,不可遏制地占据大脑。
灯光在镜子前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辉,映照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洗手台边缘,仿佛这是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在猛烈袭来的恶心感驱使下,终究没能抵挡住,开始剧烈地呕吐,一发不可收拾。
刘叉赶到卫生间时,方霁已经吐完一轮,正在洗脸和冲洗残留在洗手池壁上的呕吐物。
里边只有方霁一人,刘叉一眼就锁定目标。“方总,我送您去医院吧!”他下来前听说了在门口发生的事,老板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不……不用。”方霁坚持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又扶着洗手池吐了起来。
刘叉任职几个月,已经对方霁的性格较为熟悉。他从卫生间退出来,另辟蹊径,拨打出去一通电话,希望那人能过来帮忙劝说。
“……”
贺知行接到电话时,穿着休闲装,正陪蓝书柳在逛晋城最大的森林公园,一听是方霁出事,心脏仿佛猝然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蓝书柳看出贺知行面上的凝重。
“没事。”贺知行没告诉蓝书柳实情,只说是公司内部有急事需要他亲自过去处理。
蓝书柳没有强留他,“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晚点我自己叫车回去。”
贺知行点头,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到公园门口,气息都来不及调整,坐上驾驶座立刻发动车辆驶上道路。
赶到时,方霁已经吐了好几轮,身上直冒冷汗。
刘叉给他倒了温水过来漱口,止吐药也给了,但药效还没来得及发挥,方霁就全部吐了出来。
“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数,呕——”
这可不像心里有数的模样,刘叉尝试了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最后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在没多久,贺知行火急火燎赶来,刘叉才如同看见救星般松了半口气。
贺知行快步来到方霁身后。
方霁通过镜子看清了来人,却受惊似的猛然回身,一并躲开了他的触碰,眼神中充斥着警戒与抵触:“别碰我!”
“方霁?”贺知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从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厌恶。
“离我远点。”方霁背靠着洗手台,忍着恶心道。
贺知行见对方排斥他的靠近,尽管心头在滴血,依然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唯有方霁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响起。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恢复平静。
但失败了。
那一吼几乎用尽方霁剩下的所有力气,不一会,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身体当着贺知行的面瘫软了下去。
一瞬间,世界恍若天旋地转,带着他的意识一块陷入混沌。
“方霁!”贺知行瞳孔骤然紧皱,本能地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方霁揽入怀中,快速抱起。
刘叉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贺知行的喊声打破寂静:“快去开车!”才回过神来,匆忙奔向停车场。
第52章
贺知行从将方霁抱起来那刻就没撒过手。
车内,冷色调的氛围被几分慌乱侵扰,贺知行打开放在车座侧方的矿泉水,尝试给方霁喂了点进去,却又都被他吐了出来。
方霁睁不开眼,躯壳像是与精神割裂,被单独分离出去,失去了对其的掌控权。随着呕吐次数的增加,胃部的烧灼感愈加强烈,犹如燃起熊熊大火,每一次痉挛带来的都是撕裂般的痛。
后座包括贺知行身上都是一片狼藉,方霁最后一次吐出来的是胃酸,猩红的血液掺杂其间。贺知行看清,神情骤变。
方天公司不远处有一家医院,幸亏现在不是高峰期,刘叉用了最快的速度,十分钟不到就将车辆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贺知行抱着人快步进入医院大厅,值班的医生护士瞧见,立刻推来了急救用的转运床。
方霁抵达医院时是意识模糊的,身上更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只隐约捕捉到贺知行额头上密集的汗珠以及紧蹙的双眉。
在车上时,对方将他的肩膀握得很牢,现在下车了,对方又将他的手握得很死。
太用力了,说实话有点疼。
但他说不出话。
……
刘叉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交给贺知行。
贺知行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确实挺狼狈,于是接过去卫生间换上,出来后转账了对应的金额给刘叉。
回来时,恰好在走廊上遇到负责的医生。
“……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但过于剧烈的呕吐导致机体电解质絮乱、胃酸损伤胃黏膜,出现了吐血、昏迷的症状。现在呕吐已经止住,等这瓶水挂完,患者醒后要是没有什么身体不适就可以出院了。”
贺知行认真记下医生的话和一些注意事项。
来到病房前,发现门没关,留有一道两指宽的细缝。贺知行推门进入,屋内除了正躺在床上安静输液的方霁,还有另外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对方身形颀长,双手自然插在口袋中,无声观察着面前的患者。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过身,对上贺知行的视线,先开口道:“您好,我是负责外科的严宵。”
简短、无甚感情。
贺知行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上回见面是在裴青川组的那场五人饭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