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一想到对方每天晚上可能对抱枕做过的事,怒意和妒意就在冲破理智枷锁的边缘反复徘徊。
郑智章定制这样一个东西放在家里,为其取名字,就连外出都要随身携带,其中倾注了何种情感可想而知。
“等一下。”方霁抬手制止了贺知行再往下说,尽管对那个抱枕的用途早有所料,当亲耳听到贺知行将这些摆到明面上说破时,他的脸色还是隐隐发白。
尤其最后一句。
“你先别说了,给我点时间缓一下。”
贺知行看出方霁的隐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在铝片板上挤出两粒,和水一块交到他的手上。
“止吐药。”贺知行回去取粥时顺便到药店买了起效快、副作用小的止吐药。
现在距离医院给他注射的止吐针剂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如再有呕吐征兆可二次服药。
方霁意外于他的敏锐,接过他给的药,仰头服下。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刺激你才说这些。”他觉得方霁作为受害人,有了解实情的权利,同时他也想借此问出对方向他隐瞒的事。
方霁没有生气和责怪他。
“医生说你的检查报告上并未显示患有重大疾病,你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如果直接开口问的话,方霁未必会回答。
在他今天送方霁来医院之前,他究竟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情况?
方霁明显不是普通的呕吐,若是次数太过频繁,可能引起急性胃黏膜病变,导致胃出血,他今天就已经有了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最严重的,还会引起心跳骤停。
方霁手上捏紧纸杯,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快有一分钟才开口:“晕倒是第一次。”
贺知行听出言外之意: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呕吐症状。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有数,要真有大问题,没必要故意拖着找死。”他以看似轻松的口吻道:“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体检报告一直显示的正常。”
方霁还不知道贺知行已经看过他最近几次体检结果的事,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反倒可以成为他所说属实的证据之一。
“话说有一点我挺不解的,你今天不是应该陪着阿姨吗,怎么会发现我在公司的事?”方霁看向他,产生怀疑。
贺知行知道方霁肯定有所发觉,道:“是你的助理打了电话给我。”
“刘叉?”方霁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分析道:“他其实是你那边的人吧?上回我去华拓山,也是他给了你我的位置。”
“为什么我一出事,他不给其他人发消息,反倒第一想到的是找你?”
要说这中间毫无猫腻,方霁是绝对不信的。
这么一想,他跟着甄均去gay吧那次,贺知行后来出现在那里也非常值得深思。
那会甄均跟贺知行彼此互不相识,断然不可能主动发消息给他。极大的可能就是刘叉当天也在酒吧内,或者从他出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
“你让刘叉跟踪过我几次?”
“一次。”
贺知行对方霁有问必答,没有任何多余的掩饰或者辩解。
“gay吧那次?”
“嗯。”
“为什么是那次?”
“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
“所以你是怕我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蠢事?”
贺知行却不答了,他深知方霁是个好强的人。
但他的沉默同样可以成为一种回答。方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贺大总裁,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脆弱些了吧?”
“没有。”贺知行否认道,“我从未将你放在过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势位置上,但你那天确实去了gay吧,脖子下方还留了东西。”
方霁哑然,无话可说。
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有和谁抱在一起啃的事了,就算真有肯定也马上推开了。
他本身就挺排斥和男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觉得要么是贺知行看错,要么就是他那天自己挠了几下,手下没控制好轻重,被对方误当作了吻痕一类。
“想不到小刘看着单纯无害,一样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同时赚着两份钱,也不怕哪天鬼敲门。”方霁语气平淡,其中的嘲讽意味却十足。
当然,他不仅仅是嘲讽刘叉,还有自嘲自己的迟钝。居然因为对方平时展现出来的认真和对他的关心,就真信了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看来人活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
在这一点上,贺知行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刘助理解释一下,“刘助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我的人,他首先是方天的员工,再是向我告知你的事。”
刘叉的入职时间是在四个月前,也就是杨氨伙同前助理坑害方霁的公司之后。他是通过方天严苛的招收标准进入公司的,贺知行自认为从始至终只起到了一个引荐的作用,主要还是靠刘叉自身的能力。
刘叉步入社会不超过四年时间,之前的工作由于做得不顺心便果断辞去了,直到贺知行帮他介绍这第二份工作,为了表达感谢,才答应了帮忙留意方霁状态和动向的任务。
“他真正尊敬的老板一直是你,我并未支付过他任何工资,他也从未向我传递过有关方天内部的机密文件。”贺知行说的这些皆为事实。
方霁现在正处于心虚的状态,尽管不满贺知行这种行为,但也生气不起来。
何况贺知行有一点说的对,刘叉虽然多次泄露他的行踪,却没做出过伤害、背叛他的事。
甚至出事的这几次,如果没有刘叉及时通风报信,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这么说,算是功过相抵。
他并非盲目相信了贺知行的话,只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另外,你应该清楚,常规的体检只能检查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准确发现心理问题。”
贺知行一早就看出方霁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想知道的,却不代表着他真打算在这件事上轻易放过。
须臾,他道:“方霁,别逃避问题。”
“方霁”两个字像是在他口中缱绻缠绕了一圈才被说出,带着点无可奈何和宠溺。方霁听得不自在,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我逃避问题了。”
“那我们就一起解决它。”
“你不是一向迎难而上,坚持遇事就正面解决?”
贺知行坐在没有靠背设计的椅子上,哪怕处于放松下,体态依旧保持得很好。身上匆忙换过一套干净衣裳,尺寸看起来略微显小,衣领后的吊牌都忘了摘,露出半截。
他看着方霁的眼睛,目光专一,缓缓启齿:“我真的很担心你。”
在电话里听到方霁出事时,从未如此憎恶过距离上的残忍,即便两人身处同一座城市,只隔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还是嫌太过漫长和煎熬,恨自己当时不在方霁身边。
握紧方向盘,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每种假设都像锋利的刀片割裂着理智与冷静。
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窗外花园传来的淡淡花香,给这个本应严肃的地方添上几抹生机与宁静。
方霁感觉心尖像被那句话挠了一下似的,心跳有些快,特别是对上贺知行那双能够将人吞噬掉的眼睛,险些陷进去。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我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之后呢?”
“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治疗情况不理想。”
室内出现短暂死寂。
第54章
他这个情况自出事后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有时吐得狠了,不仅折磨着肉/体,连精神都难逃其难,生出要将命一块搭在这上面的恐惧来。
幸运的是,这种痛苦的风暴并非频繁发作,哪怕算上今天,总共也不超过十次。
发觉自己的异常,他找过心理医生,当时给出的意见是口服药物搭配系统脱敏疗法。
是药三分毒,方霁服用了半年左右的药物,有段时间导致身体激素水平失衡,白天时常困倦不堪,一个月内体重急剧上升,长胖了近二十斤。
直到觉得情绪趋于稳定,便在咨询过当时负责的心理医生后停了药,接着报了个专业健身教练的课,将身材渐渐恢复原样。
至于脱敏疗法,他没试过,倒不是不愿配合治疗,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根本就是与人相关,而非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
表面上,他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能够维持基本的社交活动,如礼节性的握手和共餐等,但剖开内心深处,创伤留下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一旦遭遇特定情境,强烈的应激反应便会猛烈而至,像只挣脱桎梏反扑的凶兽,令他这个手无寸刃的普通人毫无招架之力。
恶心与呕吐是最多的。
对于他而言,能够保持当前的状态已是莫大的安慰,很满意了,毕竟那段记忆永远不可能剜除干净。这么多年除了呕吐时带来的灼烧感不是滋味,实际上对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多影响。
他能够适应。
“……因为出现由心理引起的呕吐不算频繁,所以后面我就结束了和心理医生的联系,觉得平时多注意一点,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也是你这些年不愿意找伴侣的原因吗?”贺知行问。他还记得上大学那会,方霁其实是有过找人谈一场恋爱的冲动的,尽管最后没有成功。
一次性纸杯在手中挤压得变了形,里边的水被喝了个干净,只有零星几滴,方霁便放开了去蹂/躏。
“……是。”
贺知行大致猜到了诱导方霁产生应激反应的因素。
“我没法接受和人长时间的亲密接触,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
好在他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接触的产生。就算是关系较好的甄均,虽然不知道他的情况,也始终在提醒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追问缘由。
沉默裹挟着的每一分一秒总显得如有冰封,流逝地格外漫长。
“……你不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方霁放过了那只不成样的纸杯,双手自然交握放在腿上。
病房的窗户敞着,微风丝丝缕缕地吹入,带着思绪飘向不久前。
贺知行的身影闯入视野,眼中满溢着担忧与紧张,却在一声近乎咆哮般的怒吼后,所有动作伐戛然而止,犹如一盏炽热的烛火猝不及防地被水浇灭,光芒瞬息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迷惘。
他其实不想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在那一刻,身体仿佛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对外界的一切接近表现出抗拒,包括最开始想要帮他的刘叉也不例外,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守在卫生间门外,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如果贺知行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会……
方霁望着病床上雪白的被面,陡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真的能做到坦荡地说出口吗?
那段埋藏已久的往事,恍若一只潘多拉魔盒,装满了痛苦与狼狈。他曾费尽心思才勉强将其封闭,不让过去的阴霾再次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