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可能听他一直不说话,等得不耐烦,才挂断了。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季雨足足愣了好几秒,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抿唇重新编辑好一条短信发过去:
先生,您的外套和物品,在我这,您住什么地方,我送过去。
等了一阵没收到回信,季雨有些失落,殊不知这条信息根本没发到岑之行手机里。
这是光影工作室的官方号码,助理接到电话时也很懵,问了好多遍“您好,请问是来咨询合作吗?”都没有听见回答,只有一道很轻的呼吸声,看见同号发来的消息并未多想,只当是发错的,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随手点了删除。
接连好几天,季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找爷爷看手机有没有回信,无一不失望而归。
或许人家根本不在意,一件外套,一个随手帮助的山里孩子。
季雨一走神,刻刀差点戳到肉,季忠良吹胡子瞪眼过来拍开他的手。
“去去去,不用心就别做活儿,你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季雨闷闷不乐,余光瞥着屋里叠好的外套,爷爷直接曲起手指敲了敲额头。
“还惦记着还外套呢?”
季雨点头。
爷爷白了他一眼,道:“镇上的绵竹旅店,他肯定住那儿的。你明日且去瞧瞧吧,把我前些日子雕好的佛公像也给他送去,就当还人情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能再次见面啦~
第4章 “想吃糖吗?”
绵竹旅店开在镇上最繁华的街道旁,即便周三不赶集这条街上也有许多摆摊小贩,卖点自家种的菜或是别的什么小玩意。
季雨习惯性贴在墙边走,隔着几米远,看见了“绵竹旅店”的刷漆招牌,一只脚还没踏进,就被坐在门口的蒋大爷拦住。
“哟,这不是季家那个哑巴吗?”
声音很大,把周围摆摊或逛街的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了。
蒋建国是蒋耀的爹、蒋识君的爷爷。
绵竹镇不大,乡里乡亲彼此都认识,自然清楚蒋家跟季家不对付的事。
当年那事虽说蒋家不占理,但蒋家有钱啊,前阵子听说政府要在当地发展旅游业,蒋耀直接就花大价钱承包了这家镇上唯一的旅店,还经营着卫生所,日后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仰仗对方。而季家就只剩个老头子和聋哑小孩儿。
孰轻孰重大家分得清。
所以人们只是多看了两眼,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干自己的事儿,还有几个狗腿的人上去推季雨肩膀,季雨没躲开,往后趔趄了半步。
岑之行背着画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面,脸一下子黑了,两步跨过去把季雨挡在身后,冷声质问道:
“干什么呢?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也不脸红?”
蒋建国最先回过神来,想起儿子的叮嘱,脸上瞬间堆满笑意,站起来给男人让路赔笑:
“哪有欺负呢,跟他闹着玩呢,岑先生不是说今天要去采风?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我给您带路,成吗?”
“不必了。”岑之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样,牵起季雨的手往楼上客房走。
棉竹镇偏僻,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政府尚未介入开发,外人也很少知道这里,因此旅店生意萧条,修缮也不到位,过道墙皮斑驳,木梯老朽,但岑之行住的房间还算宽敞整洁,是蒋耀授意安排的。
季雨有些局促,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深咖色外套和那袋东西先递了过去,还有一张提前写好的尽量工整的字条:
外套洗过,还有东西,你的。
岑之行接过外套随手放到床上,打开少年递过来的袋子看了看,里面装着未开封的跌打喷雾和红花油,眼底浮现一丝无奈。
“给你买的,都没用吗?”
季雨愣住,后知后觉摇头。
岑之行轻啧一声,指腹抬起他下巴偏了偏,视线在少年白皙得有几分病态的脸颊和鼻尖那颗浅红色小痣停留几秒,松了手,指指季雨小腹。
“肚子还疼吗?”
季雨摇头。
他不太会撒谎,眼神乱飘,一直抿唇,就差把“我心虚”三个大字印脸上了。
岑之行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拆开一盒云南白药喷雾的包装,朝季雨扬扬下巴,“衣服撩起来。”
季雨怀疑自己读错了,直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知道瞒不过去,他才慢吞吞卷起衣服边。
小腹上赫然一片淤青,淤血堆积,青紫糅杂,看着比三天前还唬人。
岑之行冷着脸看了好一会儿,周身气压不知为何低沉许多。
药液冷不丁喷在皮肤,凉飕飕冻得季雨一激灵,小腹抖了抖。
等淤青部分全部覆上药液,岑之行把药收好,转头看见少年还撩着衣角呆站着,说:“可以了。以后一天三次,早中晚记得喷。”
季雨这才小心翼翼把衣角放下,怕衣服碰掉药液,微微前倾身体,把模样并不算精美的礼盒捧到男人面前,同样是一张提前备好的字条:
佛公像,爷爷亲手雕的,送给您,祝您福气满满。
岑之行本以为那晚只是一番客套,谁曾想老人家竟真雕了佛像送他,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木雕大致成人小臂的高度,佛公面容圆润饱满,眉宇间透露出无尽的智慧与慈悲,衣袂飘飘,线条流畅自然,纹理细腻入微,看得出匠人刀法精湛,脱俗灵动。
岑之行真诚道:“季老有心了。”
他没有过多推辞,看过后便收了起来,转身发觉季雨正眼巴巴望着他,思绪稍顿,开口:“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写生?”
季雨歪歪脑袋,掏出本子写:
最后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画你看到的风景。要一起吗?”
要!
季雨在心底大喊,眼睛亮亮,点头如小鸡啄米。
岑之行笑着揉了一把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翻出手机让季雨输爷爷的手机号,打了电话过去报备。
季忠良听出他的声音,问了具体写生地点,倒也没多管,只说早点带季雨回家。
倒是季雨盯着男人打电话,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岑之行挂了电话后问他。
季雨偷偷看了他一眼,把那张名片拿出来指了指电话号码,气鼓鼓地埋头写到:
我给你发消息,三天,你不理我。
接过名片仔细瞧了瞧,岑之行失笑解释道:“难怪呢。这不是我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室的,下次你打给我,我不会不理你。”
这段话有些长,季雨读起来稍微费劲些,他不太明白工作室是什么,但看懂了最后一句的意思。
岑之行说,他不会不理他。
手中的铅笔和本子被轻轻抽出,十几秒后又递回来。
上面是一行赏心悦目的数字。
男人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吧,别生气,带你去画画。”
楼下蒋建国盯着岑之行领着季雨一起上了后院的越野车,见鬼似地啐了几口脏话,就着旅店前台的座机拨通儿子的电话。
另一边,岑之行还是像上次一样,绕到季雨身后,半抱着把人送上后座。
越野的底盘有些高,季雨瘦瘦小小的体重也轻,左右不费事。
季雨却有些别扭,抿着唇偏头看向窗外匀速后退的风景,安静沉默。
“想吃糖吗?”岑之行问。
过了几秒没等到回答,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才发觉车上交流太不方便。
季雨听不见,前后视线盲区导致季雨也看不见他的口型,正常交流成了一大难题。
岑之行重重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天知道季雨听不见,却是他第一次对季雨听不见的事实感到难受和无能为力,而这样的心情,或许季雨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
握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摩挲着,他烟瘾有点犯了。
途径岔路口,男人停了车,从储物箱里翻了一盒高钙牛奶和几颗糖果递到季雨手里。
“坐车会不会觉得无聊?”
季雨摇头。
但显然岑之行没信,他找了会儿,翻出许久没用的平板,充上电,下了几款儿童益智小游戏,绕到后座教季雨怎么解锁怎么玩。
季雨受宠若惊,起先还想着拒绝,但看着男人朝他演示玩法,终究抵不过小孩子天性,捧着平板开始尝试。
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碰触,季雨还在留意屏幕中起落的水果*,岑之行垂眸看了看专注的少年,率先撤开手。
【作者有话说】
故事背景在2015年左右,棉竹镇发展比较落后,处于未被开发,山林未被破坏的阶段。
第5章 “怪我。”
年轻人对电子产品的上手速度比岑之行想象中快,季雨抱着平板兴致勃勃玩了一路,切水果的手法从生疏到熟练,记录打到两千多分,倒很像岑之行表姐家贪玩的小外甥。
他都做好了季雨对游戏恋恋不舍的准备,停好车,转头还没问呢,季雨已经点了游戏暂停,把平板递回,安静看着他,十分乖巧,眼神像是在说“我玩够了”。
岑之行心中有些意外,却没有太惊讶,季雨不是他那个从小娇养长大的小外甥,几乎把温驯刻进了骨子里。
“你把这局打完吧。”对季雨他似乎总有很多耐心,换做他外甥,岑之行多一秒都不愿意等的。
季雨也没让他等多久,不知是被他看着打游戏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几下就切到“炸弹”结束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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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山脚卧着一片叶状湖泊,导航上叫它碧翠湖,静静落于葱郁的山峦与密林之间,浮光跃金,飞鸟掠影,处处透着股未被浮躁尘事波及的淳朴。
季雨明显比岑之行更熟悉路,领着男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视野极佳的小坡,坡边长着丛丛薄荷,驱蚊又清新。